越十年

青诚满腹心事地走向站台，齐立蒙和荣果落在后面。他们三人来黄山游玩返程，六小时后火车将抵达北方的家。下车时青诚必须做出抉择，是跟随发小齐立蒙，还是跟随荣果。

十二岁学习困顿的时候，青诚趴在课桌上偷懒，看见过道另一侧的齐立蒙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像甘蔗般清甜，令青诚满怀惬意地坐直了。齐立蒙和青诚如影随形。初中、高中、大学，他们总商量着考取同一所学校。

青诚的心思都可以讲给齐立蒙。齐立蒙像故乡，承载了青诚所有的喜悦和不快。青诚只需一个眼神，齐立蒙即刻知道放学后去哪里等她。他们避开老师和同学的视线，在自己设置的真空里开怀大笑。

大学临近毕业的春天，青诚和齐立蒙被分配到郊区学校实习，来自另一所大学的荣果闯了进来。齐立蒙讲楚辞、六朝赋，荣果讲天体物理、相对论。青诚分析两位男生的讲述，心想楚辞在无垠的宇宙空间里是可以忽略的。

青诚被黑洞莫名牵引、搅碎，她无措地爱上荣果，飞蛾扑火般着迷。她站在岔路口，一边是安稳的故乡，另一边风景迷人。她若奔向心之所想，则意味着与故乡决裂。

他们毕业了，谁也不想退出三人局，来黄山游玩是最后的考验。箭已在弦，拉弓的力道越来越大。

青诚走向进站的火车，荣果的话萦绕耳边：“AI对于画面和空间以假乱真的虚拟塑造满足了人类对于实现幻觉的渴望。幻觉临界的突破，往往源于人极度的精神错乱。”青诚的眼前不再有即将进站的火车，而是开阔的地下通道，她只需走过去。

走过去的瞬间，荣果从后面追上来，拽住她的长发。她感受到发丝被拔出的针刺般的疼痛。前方现出天光，她独自站住回头望，地下通道人迹寥寥，刚才的拥挤热闹不见了，齐立蒙和荣果不在那里。

青诚走出地下通道，外面明亮。她找不到火车站。她站在路边打车。一辆出租车停下，车上没有司机，无人驾驶出租车的车内构造令青诚吃惊。她没敢贸然上车，她转身走进路边商店。

商店墙壁上挂着不同年代的钟表。青诚发现了电子钟表，上面的日期已是十年后。青诚镇定地问女营业员：“你觉得现在和十年前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女营业员非常礼貌地回答青诚：“现在只要男女双方认可，不通过婚姻就可以生宝宝。他们依靠体外受精或依靠基因，在育儿室诞下婴儿。生活方式都改变了。”

青诚惊愕。

“请问你还需要什么服务？”

“现在人们最喜欢干什么？”

“保守派和激进派正在打口水仗……人不用过度劳作和学习，可以将信息植入大脑，很多工作都由机器人代替人工做了。”

青诚用手机给齐立蒙拨打电话，听到“您拨打的是空号”的提示音。青诚又给荣果打电话。荣果激动地说：“我找了你十年。你在原地不要离开，我已经定位到你，我两个小时后到达。”

荣果领着九岁的女孩来到青诚面前，女孩和青诚小时候长得很像。荣果深情地拥抱青诚，生怕她再度消失。女孩也拥抱青诚，她喊青诚“妈妈”。

“这女孩是怎么回事？”青诚问荣果。

“十年前，你走向进站的火车，猛然消失不见。我伸手去拽你，只拽住了你的几根发丝。那时学校正在进行基因育儿实验，你的头发为我提供了心爱的基因，她是你的孩子。”

“齐立蒙呢？”青诚必须得问这个尖锐的问题。

“他……”

“荣果，我必须得回去找他。”说完，青诚转身走进地下通道。她的心跳声、脚步声咚咚作响，伴随着她走回站台。火车安然进站停稳，齐立蒙和荣果拖着行李箱跟上来。

火车上，三个人都不说话。齐立蒙的轿车存在北方城市的火车站。临别，青诚把自己的发丝拽了几根送给荣果，转身上了齐立蒙的轿车。她抢先坐到主驾驶座位，她说：“你歇着，我开吧。”齐立蒙点头，坐进副驾驶座位。

阳光刺眼，高楼的影子飞逝，青诚的泪水涌上双眼，模糊了视线。轿车冲下高架桥，迎面和一辆大货车相撞。

朦胧中，青诚听见救护人员的话语：“男生没事儿，女生昏迷。”

青诚在昏睡中多次返回火车进站的时刻。她希望自己能凭空消失，能和荣果在异度空间重逢。她也担心齐立蒙独自开车上路会发生意外。她甚至担心齐立蒙坐主驾驶座位开车，她坐副驾驶座位哭泣，齐立蒙会心烦意乱……青诚梦见现实场景：她开着轿车冲下高架桥，迎面和一辆大货车相撞。

她听见医生的对话：“她似乎快要苏醒了。”

“妈妈，妈妈！”

她听到天使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九岁女儿可爱的面容呈现。

“梦中的女儿真的存在！”

青诚经历了长长的梦魇，一梦十年。

[责任编辑 周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