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拜

作者: 张爱国

无声拜0

朱庆馀从口干舌燥中醒来,只觉得头脑也昏痛难受。昨日是大喜日,宾客众多,他饮了多少酒,自己也不知道。朱庆馀从床上坐起身,才发现一身的大红衣服也没有脱去。妻子莲儿被惊动,从梳妆台前起身,端来一碗水,动作轻得像猫。朱庆馀一口喝下,不由得有些歉意:“莲儿,这大喜的日子,还让你不得歇息。”

“夫君哪里话!今夜,我哪里能歇息?”莲儿轻轻一笑,又坐回梳妆台前,对镜理妆。

烛光静静,朱庆馀看着满室崭新而喜庆的器物,心头的愁绪立即驱逐了头脑的昏痛:“都说双喜临门,如今洞房已起花烛,金榜何时题名?”愁绪一起,汗水也起了一身。

朱庆馀老早就说过,科考不第,则不成婚。可是眼见自己白发日多,青梅竹马的莲儿也一天天芳华流逝,家人等不及,亲朋好友也着急,莲儿更是数次给他写信,虽不好催他,却说她父亲正考虑要悔了这桩亲事。朱庆馀当然不肯失去莲儿,这才答应成婚。

答应成婚,朱庆馀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小九九,那就是希望能“双喜临门”。那段时间里,很多劝他成婚的人都说到这个词,他心里自然也这么想。他分明地感觉到,今年,他是能中第的。这倒不完全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学问,也因为他遇见了贵人。

大唐的考场上,不知道何时开始盛行“行卷”。你学问再深,考得再好,若得不到朝中官员的赏识和揄扬,中第也难于登天。今年,他幸运地有了张籍。

朱庆馀有张籍,缘起于一场邂逅。

那场宴会,朱庆馀原本是不能参加的,但他在合适的时间路过酒楼,巧遇一位赴宴的朋友,朋友与他关系并非要好,但出于礼节,邀他进去。鬼使神差,他竟然就进去了。当他知道被众士子围着献殷勤的人就是水部员外郎张籍时,他内心的激动是无法比拟的。他早已知道张大人,也知道他能够决定一个士子的命运。他还打心眼里尊崇张大人的诗才,多年来一直在默默地学习、模仿其作品,并且自认为有所获得。然而,对于他这样一个寒门子弟,别说向张大人行卷、得到他的揄扬,就是能见上他一面,也是奢求。

宴上自然要说诗,说张大人的诗。那些士子虽然都临时抱了佛脚,一个个极尽颂美之词,但哪里能蒙蔽得了张大人?朱庆馀适时地说了话,说他对张大人诗的理解。就那么几句,惹得张大人起身,请他到自己身边就座。

宴后,张大人主动要去朱庆馀的诗,读后拍手称赞,并在同僚中大加赞赏。张大人的声望果然非同一般,不几日,士子们就竞相抄录、诵读朱庆馀的诗,令他一时名声大噪。时至今日,朱庆馀还时常恍惚:这场因邂逅而起的行卷,如何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张大人是真的赏识朱庆馀,考前给他热情鼓励、悉心指点。朱庆馀记得,张大人那双因早年患病几近失明的眼睛,每次都是贴近他的诗文,看啊改的,一丝不苟。如今,放榜日近,依张大人的身份地位,他应当已经知晓结果;依张大人对他的喜爱,应当早已给他传来讯息。可是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

“难道张大人没有……”朱庆馀告诫自己不能这么想。张大人一身清气,绝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张大人当年也像自己一样穷困潦倒,也是通过行卷,赢得韩愈大人的赏识和力荐,才中第,才有今日的。

“难道我的学识令张大人也爱莫能助?”朱庆馀不敢这么想。多少回日夜苦读啊,多少次梦寐以求的金榜题名啊!如果连张大人也无能为力,他这一生还有希望吗?

朱庆馀希望张大人能早日给他传来讯息,当然是好的讯息。他也早想问问张大人,但哪里好意思!不问,这样的等待简直是煎熬,这样的煎熬令新婚大喜黯然失色。

鸡鸣声传来,朱庆馀睁开眼。莲儿已梳妆好,站在妆镜前,弯着腰,将一张精致的脸和一头乌黑的发在镜子里照来照去,极尽小心。她又开始检查衣着,轻轻牵起裙裾两侧,转身想看看身后,却看见朱庆馀正在看她,于是脸一红:“夫君,天就要亮开,我就要去拜见公婆了。”朱庆馀点头笑了笑。

“夫君,你看,你看呀……”莲儿走上前,将脸伸到朱庆馀面前,“夫君你说呀,我画的眉,深还是浅?能入得了爹娘的眼不?”莲儿的脸越发羞红,声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看着莲儿害羞的样子,朱庆馀忽然有了主意,慌忙点头,下床,走进书房,提笔写道: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天亮后,朱庆馀请人将这首诗给张大人送去。信一送出,他等待的心情更加急切了。

附:朱庆馀,唐代诗人。史载,唐代士子在参加进士考试前时兴“行卷”,即把自己的诗篇呈给达官贵人或文坛名人,以希求其称扬和介绍于主考官。朱庆馀平日向水部员外郎张籍行卷并已得到他的赏识,但临到考试时还是担心自己的文章不符合主考官的要求,因此写下《近试上张籍水部》一诗,询问情况。当年,朱庆馀登进士第。

[责任编辑 冬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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