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老粗
作者: 于心亮我爸在院子里种树,第一棵是梧桐树,呜呜长得很快,后来让台风刮倒了,被我爸连根儿刨了。第二棵是香椿树,春天我爸我妈爱吃香椿芽儿。第三棵是梨树,春天赏花,秋天吃果,待人比较亲。第四棵种的是榆树,我爸每年春天都给它喂大粪,长得老粗老高。
要说说这棵榆树。起先是两棵树苗,我大爷一棵,我爸一棵。我大爷跟我爸说:“兄弟,春天里,榆钱能当饭吃!”我大爷种在院墙外,我爸种在院墙里,刨个坑儿,施上肥,浇上水,两棵榆树就欢欢实实地长了起来。村里人谁见了谁说这两棵榆树长得好!
春天里,榆钱首先挂满了枝头。我爸一串一串撸下来,让我妈烀榆钱饼子,然后让我送给我大爷尝尝。我大爷也会撸一串串榆钱,让我大妈烀榆钱饼子,让堂哥送给我爸尝尝。我大爷和我爸吃榆钱饼子的时候,就会絮絮叨叨念叨他们小时候手拉手去讨饭的故事……
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我爸要砍了这棵榆树,我妈拦下说:“咱不能这样做,要不村里人要笑话了。”我爸气咻咻扔下斧头说:“看见这棵树我就有气!”我仰脸看看这棵榆树,又高又粗,有风就絮絮说些话儿,没风就安安静静待着,不招谁惹谁,怎么就惹我爸生气了呢?
春天来了,我爸不再撸榆钱了,也不让我妈烀榆钱饼子了,当然也不让我送给大爷了。我堂哥也不来送榆钱饼子给我爸尝尝了。榆钱落了一地,榆树叶子长出来了。我爸努着嘴,在树底下绕着圈刨坑,像是跟谁赌气似的,依旧闷着脑袋使劲给树喂大粪!
我大爷也在给墙外的榆树喂大粪。榆树越来越粗,大爷刨的坑也越来越大,不仅占了道路,刺鼻的臭味还引得来往的人不满意。住在前屋的占海爸就找我大爷。我大爷说:“这是我的树,我爱咋弄就咋弄,你管得着吗?”占海爸说:“好,我记住你说的话,你给我等着!”
我把这事说给我爸听。我爸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爸跟我妈说:“当初种树的时候,我让他也种在院子里,他不听,说占地方,非得种外面,这下好了吧?”我妈看我一眼,责备我爸说:“哪能这样说呢?让孩子听见不好。”——切,我才不稀得听,也懒得听。
我跟占海下完了五子棋,就跑我大爷家。我说:“大爷,我饥困了!”我大爷跟我大妈说:“把那包桃酥拿给孩子吃!”我大妈说:“那不是留着给……”我大爷一瞪眼说:“给谁吃不是吃?孩子饥困了,赶紧拿给孩子吃!”我一边吃桃酥一边说:“大爷,你比我爸好!”
我把我爸说的话告诉了我大爷。我大爷说:“你看大爷的院子四四方方,像个啥?”我说:“像个‘口’!”我大爷说:“对喽,树是‘木’,‘口’里加个‘木’,是个啥字?”我用手一划拉,说:“是个‘困’字!”我大爷说:“又对喽!院里种树能好吗?”我大妈责备大爷说:“哪能这样说?对孩子影响不好。”我摆着手说:“你们大人的话我不稀得听,也懒得听!”
回家我就跟我爸说了。我爸说:“你大爷净胡说八道。你大爷院里没有树,有什么呢?”我说:“有人。”我爸说:“很对,‘口’里加个‘人’,是个啥字?”我用手一划拉,说:“是个‘囚’字!”我妈责备我爸:“你哪能这样说?!”我爸说:“我就这样说了,他能把我咋的!”
这话我没跟我大爷说,可我当成考题考占海了。占海愣是没答对。我得意扬扬地告诉了他答案。占海不屑地说:“这玩意儿你也信?老师说了,这是封建迷信!”正说着,有人匆匆跑来找我大爷。仔细一听,原来我堂哥跟人打架,把人家打伤住进医院里了。
占海跟我说:“你说得还真对,你大爷家犯‘囚’字,这不应验了吗!”
我跟占海说:“这玩意儿你也信?老师说了,这是封建迷信!”
我大爷得赔给受伤的人家许多钱。钱不够,他要砍掉院外的那棵榆树。那棵榆树老粗,也老高,能卖上个好价钱。他抚摸着榆树老半天,也叹了老半天气。我跑过去说:“大爷,我家里有钱,你咋不找我爸?”我大爷摇摇头,又深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抡起了斧头。
我把我爸找来的时候,占海的爸正跟我大爷争吵。原来榆树在倒下时,碰着了占海家的房子。占海爸可抓着理了,我大爷不赔钱就不算完!我爸急忙去劝说。可我大爷还说我爸:“你甭管闲事,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占海的爸由此更是气得一蹦三尺高!
我爸气归气,恼归恼,但还是好言好语劝说。占海爸说:“树碰着我房子我不生气,也不必非得赔钱,关键是以前他说的话太难听了!”我爸回头找我妈要钱。我妈说:“早就预备好了,就怕大哥不要。”我爸说:“帮不帮,是咱的事儿;钱要不要,那是他的事儿!”
我爸把钱扔给我大爷扭头就走,回家来抄起斧头去砍树。我妈说:“榆树这么粗,真不舍得。”我爸说:“大哥都把树砍了,咱还留着干啥?树,以后还可以种!”我爸抚摸着榆树,榆树老粗,又高又直,我爸知道要费一些子力气。他深吸一口气,就抡起了斧头。
这年秋天,下了很长时间的烂雨,院里残留的榆树根生出了许多蘑菇。我爸将它们一簇一簇地摘下来,让我妈择满一大盆,然后让我去送给我大爷。我刚要走,我爸又说,还是他去送吧。我爸刚要走,我大爷进来了,手里也端了满满一大盆蘑菇……再后来,他们仨大人都喝醉了。
另外一个是谁?——占海他爸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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