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晚年生活
作者: 侯发山月亮和星星都还没谢幕,幸福便摸索着起床了——一辈子俭省惯了,有电灯也舍不得用。他顾不上做饭,挑着满满一担水往菜园走去。也不能算是菜园,是他从责任田里划拨出来的一方天地,依照时令来种菜。眼下是深秋,种的有萝卜、白菜、芫荽、黄芽菜等。天还黑着,但熟门熟路,不碍事。幸福已经六十出头,精气神还是十足,挑着一担水,腰不弯,气不喘,步伐稳稳当当的。
到了地头,幸福放下水桶就去瞅他的菜园。此时,天已放亮。一畦一畦的各种蔬菜,高低错落,形态各异。虽然都是绿色,还是有很大差别——萝卜叶子是浓绿,白菜是青绿,芫荽是黄绿,黄芽菜是浅绿……再往远处看,是才露头没几天的麦苗,地皮都没盖严实。
幸福把目光拉回菜园,脸上洋溢着笑意。从下种子,到如今的茁壮,他费了不少的心思。平时除了操持庄稼外,其余的时间,就耗在眼前这块菜地上。菜苗出来后,除草,逮虫,浇水……干不完的活儿。他拿起水瓢,开始浇水。先从萝卜开始。他把水瓢对准萝卜和土地之间的缝隙,慢慢倾斜水瓢的角度,小孩尿似的水流缓缓渗进缝隙,发出刺刺的声音,似乎在对他说“谢谢”。是萝卜在说,还是土地在说?幸福想半天也没琢磨透。管他呢,自己要的不是他们的感谢,自己要的是大萝卜,长成孙子胳膊粗就中。
昨晚临睡前,幸福翻看微信上老伴给他发来的孙子的视频:孙子在吃饭,鼻子上、额头上粘的都是米粒。每天,老伴都不定时给他发孙子的生活点滴——吃饭、睡觉、哭闹……白天他顾不上看,只有晚上才去欣赏。老伴在城里帮儿子带孩子。小孙子快两岁了,走得不是很利索,还不让人抱,一不小心,就会磕着碰着。记得儿子小时候,身上的伤疤就没断过。但是,这是孙子,不能有丝毫闪失……嗐,也难为老伴了。有大半年没见老伴,有点想她了。老伴,老伴,老了却做不成伴。有好几次,幸福忍不住给老伴发出微信视频的请求,谁知道,接通后的画面上一直都是孙子。幸福心里有些不快,却又不便说出口。
老伴进城的时候,幸福想把那点责任田转给邻居二孬种,也想跟着进城。依二孬的说法,该进城享福了。幸福和老伴,省吃俭用把儿子养大,供儿子上学。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个体面的工作,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儿子买房子的时候,幸福还把积攒的钱都给了儿子,让儿子凑够了首付。孙子出生后,儿子对他说:“爸,让我妈进城给我们带孩子吧,你还在家种地,种点庄稼和青菜。玫玫说,老家的空气好,水好,天然无公害,种出来的菜好吃,吃着也放心。”玫玫是儿媳妇。既然是儿媳说的,当公爹的能不执行?还有,这话暗藏着对庄稼人的夸奖,幸福能听不出来?还有,他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还真舍不得离开呢。为了达到真正的纯天然无公害,幸福从不使用农药,种玉米、小麦时不用,种菜也不用。过去还可以使用草木灰,现在不让烧秸秆和柴火了,没有草木灰,他就去菜叶上找虫,有虫子就逮下来,装到瓶子里,回到家喂鸡子,还有那些杂草,都是上等的鸡粮。开春的时候,他买了几只鸡娃,二十天前开始下蛋了,他舍不得吃,都攒放在麦缸里,那地方凉爽,可以多保存一些时日。
萝卜浇完了,一担水也用光了。幸福挑来第二担水,开始浇芫荽了。芫荽有水沟,不需要一瓢一瓢地浇,站在地头掂起水桶慢慢倒就是。若是倒得过急,水流过快,土壤得不到充分浸润,就失去了浇地的效果。
直起腰喘息的时候,望着满眼的绿,幸福美美地想,再有十多天,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城——给儿子儿媳他们送菜去,还有积攒下的鸡蛋。
忽然,幸福口袋里的手机唱起了歌:“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当你老了/走不动了……”这是他给手机设计的铃声,摸出手机一看,是儿子打来的。
儿子平时不打电话,打电话准是有事,是孙子还是老伴?幸福忙火急火燎地问:“啥事?”
“没啥事。今天休息,没上班。”
中,儿子想老子了,莫非是要约定进城的时间?幸福脸色晴朗,大声说道:“再过几天,菜就差不多能吃了,村口就有进城的大巴车……”
“爸,就是跟您说这事呢,到时您不用来回跑,给我发个快递就行,到付……”
“好,好,好。”幸福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声音从洪亮转为弱小,脸色由晴朗转为多云。
日头从西山顶冒出来了,那些带着露珠的菜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烁烁,让人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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