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问题表征、制约因素及优化策略
作者: 王晓茜 杜金迪
摘要: 采用深度访谈、文本分析法对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实践开展研究发现:A大学在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过程中,存在培养目标宽泛笼统致使实施路径缺乏有效对标基准、科学规范的交叉学科博士生招生机制尚未形成、培养过程与学生就读期望存在错位偏差、现有质量评价体系未充分融合学科交叉属性等现实问题,其成因源于院校缺乏制度化与体系化的交叉学科组织结构、尚未建立多导师集体责任制,以及国家关于交叉学科人才培养的顶层制度设计不够完善。基于此,提出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的优化策略:重视统筹规划与制度创新,给予必要的政策倾斜与帮扶支持;聚焦培养过程全要素,延展交叉学科的教育张力空间;立足交叉培养要旨,重构考核评价与质量监控体系;健全内部保障机制,形塑全方位的必要基础支撑。
关键词:交叉学科;博士研究生;培养过程;优化策略
中图分类号:G6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22)04-0021-08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新科技革命的逐渐深入以及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当今社会的知识生产模式发生了革命性变革,逐渐从“学科导向”转变为“问题导向”。面对日益复杂的社会问题以及知识生产模式的变迁,伍得沃斯(Woodworth)于1926年首次提出了“交叉学科”的概念,用来指称超过一个学科范围的研究活动[1]。在此背景下,专门化的交叉学科研究组织开始出现,交叉学科研究与人才培养活动也随之兴起。美国科学促进会指出:“交叉学科研究的普遍化必定会使研究生教育更加趋向于交叉融合化。”[2]作为人才培养的最高层次,采用学科交叉思维来组织培养博士生也已逐渐成为世界博士研究生教育改革的基本趋势。20世纪70年代到20世纪末,美国最先将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规模化,其立足国家战略需要和科学发展前沿,以科研训练为核心,从制约机制、激励机制、培养路径和保障机制等四个维度成功将交叉学科博士研究生培养纳入规范化发展轨道[3](P60-61)。当前,我国大力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以“知识技术密集、多学科交叉融合”为重要特点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对高层次复合型人才有着巨大需求,在此背景下,我国高度重视交叉学科建设及人才培养工作。202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印发了《交叉学科设置与管理办法(试行)》,指出应制定完善的研究生培养方案,明确培养要求,充分体现前瞻性和交叉学科特色,保障研究生培养质量。
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是在学科发展范式转变背景下,为适应协同创新时代国家与社会的发展需求而设立的一种新型人才培养模式,其通过打破传统的学院、学科之间的壁垒,增强博士研究生培养机制的灵活性,扩大高校培养创新人才的空间。国内外学者均对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进行过丰富的研究:国外研究中,博登(Boden)、博雷戈(Borrego)、纽斯万德(Newswander)认为交叉学科博士生教育面临着许多阻碍,对于学生而言,既有结构性的即驾驭两个及以上学科知识的挑战,也有认知性的即从传统分离的知识体系中融合甚至创造新的理解的挑战[4];布罗姆(Bromme)、克莱因(Klein)、纽厄尔(Newell)认识到交叉学科研究生所面临的结构和认知复杂性,指出对歧义有较高的容忍度、灵活性、弹性和冒险精神是一名成功的交叉学科人才应具备的素养[5-7];克劳福德(Crawford)、阿尔米(Almy)、马拉尼(Malaney)通过对明尼苏达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及俄亥俄州立大学交叉学科人才培养实践进行实地调研,分析了各大学交叉学科人才培养现存问题,并提出合理建议[8]。国内研究中,吴立保梳理分析了我国跨学科博士生培养的困境与优化策略[9](P36);吕舒舒聚焦于学科交叉型博士生导师团队建设[10];薛子帅对跨学科博士生培养质量评价指标体系进行了构建[11];包志梅从科研能力培养现状入手,洞察我国跨学科博士生的培养质量[12];张建卫则基于域外经验视角,对美国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进行了现状评析,并深入思考了对我国的实践启示[3](P59-63)。
通过梳理相关研究发现,国外学者的研究视角与内容具有微观特征,并且已出现采用案例分析范式对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实践开展研究的趋势。国内学者对于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的导师团队、科研训练、质量评价等过程要素的研究逐渐浮现,但尚缺乏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全过程的系统性与框架性分析,鲜有聚焦案例院校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实践而开展的基于实证数据的探索研究。此外,从我国各高校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的实践来看,培养目标如何设立、培养体制机制如何创新、培养质量如何保障等都还未达成共识,也亟待深入的综合审视。在知识生产模式转型以及国家战略、社会发展和技术难题等多维度的外部需求驱动下,A大学结合自身院校发展规划,于2017年底自主设置并向教育部备案3个交叉学科博士学位点,包括知识产权交叉学科、城市交通交叉学科和微电子科学与工程交叉学科。鉴于此,本研究采用访谈法与文本分析法对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实践进行调查分析,通过聚焦洞悉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实践中存在的问题及原因,对提升其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质量提出针对性建议,以期为优化高等院校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机制、提升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效果提供可能路径。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数据来源
本研究调研数据共两类,一是A大学目前3个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方案及培养实践总结报告等文本资料;二是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实践参与者的访谈数据,具体访谈对象包括部分交叉学科在读博士生(18人)、交叉学科博士生导师(6人)以及学校职能部门相关管理人员(2人)①。每次访谈时间为30~60分钟,在取得被访谈者同意的基础上,笔者对访谈者的互动对话进行了录音,并将音频誊写成文本输入电脑。
(二)访谈提纲设计
围绕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实践的现存问题、制约因素以及未来优化策略等研究内容,本研究基于访谈对象的不同身份进行了访谈提纲设计,主要问题如下:1.交叉学科博士生当前的培养过程存在哪些问题?应如何改进?2.您的学习体验如何?是否达到了就读预期?3.您从事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的体会及经验?4.A大学是如何在学校政策、组织以及资源层面对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给予倾斜的? 5.当前阻碍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的关键性因素是什么?应该如何破解?6.当前学校的交叉学科师资队伍建设情况如何?未来应该如何提升?
(三)文本资料编码过程
为保证文本分析的准确性,研究以手工编码代替软件编码,即人工提取文本中能够反映研究目的的词汇和典型内容。经“条目—维度—类目”编码分析后,本研究从培养目标、培养途径、质量监控、招生机制以及条件保障等关键要素对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实践进行了多维度扫描。具体编码过程如表1所示。
三、研究发现
(一)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的问题表征
1.培养目标宽泛笼统致使实施路径缺乏有效对标基准
培养目标是对受教育者的质量要求和规格限定,在人才培养实践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人才培养过程具有整体性与贯通性,不仅需要培养目标做方向导引,也需要实施路径将目标落到实处,而高质量的人才培养过程则是培养目标与实施路径有效整合的结果。本研究具体考察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的培养目标后发现,其表述较为宏观和宽泛,仅对交叉学科博士生应具备的理论基础、专业知识、综合能力等做了方向性说明,对“跨学科”“交叉”等核心关键词的解释力不够,且仍然存在着如“复合型”“学术型”“实务型”等较为“模式化”的规定,未有力凸显研究型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教育的鲜明特色与学科优势,对于交叉学科博士生各培养环节缺乏指导性和实操性。由于培养目标较为笼统,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目标也尚未形成清晰可量化的评价标准,这进一步使得交叉学科博士生的具体培养路径缺乏对标基础与支撑,难以真正扎根于现实需求。一位受访博士生导师(W-T2)认为,“如果缺少培养目标的评价要求,将会造成自上而下对培养目标达成意向的弱化和游离,目标和实施路径的脱节将会造成资源浪费,带来效率低下等后果”。可见,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目标未有效发挥评估反馈功能,在“是否达到”以及“如何达到”培养目标层面,仍需做进一步探索与改进。
2.科学规范的交叉学科博士生招生机制尚未形成
交叉学科作为一种新型学科形态,其招生诉求和招生机制与传统单一学科迥然不同[13]。经调研发现,A大学目前尚未建立起适应交叉学科特性及其人才培养要求的交叉学科博士生招生机制。具体表现为:首先,交叉学科博士生招生缺乏灵活性、前瞻性与延期性。作为新兴学科,交叉学科的学科边界与规范仍在发展阶段,这使得其人才培养的指向性较为模糊,难以通过一步到位的招生方式挑选到最适合的申请者,亟需更具灵活性、前瞻性的选拔机制以及一定的延后考察期。从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招生现状来看,其主要采用推荐免试与普通招考相结合的方式进行招生。不同于普通招考,推荐免试招生在资格审查阶段能够对学生的学科背景进行一定的筛选,但两类招生途径在本质上仍是通过在结构化试题与非结构化面试中渗透部分“交叉”考察要素来集中考察考生的知识、能力与态度,并未突破传统学科招考的固有模式,这使得A大学在生源“交叉”特性的把控上存在一定的不足。一位受访博士生导师(C-T1)提到:“交叉学科是一个充满未知与风险的新兴学科,它需要能够发挥引领与创新作用的人才,短短30分钟很难真正考察学生的科研潜质、坐‘冷板凳’的决心以及团队合作能力等,所以现在的选拔机制还是比较简单武断的。”可以说,当前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招生尚未在运作机制层面有实质性创新,如其并未在整个招生环节引入“延后考察期”,即在入学后的一段时间内对通过考核的学生在交叉学习与研究的真实情境中的表现进行测评,以决定其是否真正具备成为一名交叉学科博士生的潜能与实力。其次,A大学交叉学科尚缺少必要的博士生招生监督举措。申请考核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较为全面地考察考生的学科背景、学历背景及科研能力等,但其仍然带有一定的风险挑战,如申请材料的真实性、审核材料的客观性难以得到有效保障。相较其他普通学科,交叉学科因其特殊性,在招生原则上有较大的主观性与创新性,这更需要有严格的内部监督机制保障整个招生过程的公平公正,以真正遴选出能力突出、能够适应交叉学科特性与发展需求的生源。
3.培养过程与学生就读期望存在错位偏差
A大学交叉学科在博士生的课堂教学、导师制度及科研训练等方面的安排与学生的就读期望之间存在一定的偏差,交叉学科博士生的就读体验需要进一步提升。首先,课程设置与学生期待有偏差。目前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的课程数量与质量均未达到博士生的就读期待。经调研发现,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中仅有半数的学生对当前的课程设置表示满意,博士生普遍反映课程设置与科研结合不够紧密,课程内容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交叉,大多是以学位为依托,让学生同时上两门或多门课程,且教师讲授没有知识的串联,造成不同学科知识处于割裂状态。知识产权交叉学科的一位受访博士生(Z-S4)指出:“课程数量上不是很多,课程内容比较浅,多以法学课程为主,有很多管理学课程需要去蹭课,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学科知识体系。”还有受访学生(C-S2)提到:“课程种类虽有涉及交叉的学科,但缺乏个性化的课程设计,课程的组合只是不同学科简单的知识叠加,并未实现真正融合。”交叉学科课程强调知识的异质性和协同性,学科概念杂糅和简单叠加会使得课程知识关联性弱、渗透性差,这将导致博士生知识结构松散,学习负担日益加重。其次,单导师制对交叉学科博士生发展有一定的限制。目前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培养主要采用单导师制,部分导师自身缺乏交叉学科背景,难以为学生提供多维度的学术指导。最后,科研训练方式有待完善。对博士生进行系统、专门的科研训练是我国博士生教育的核心目标,A大学交叉学科博士生科研训练方式较为全面多样,但仍有待进一步完善。其一,科研训练的条件受到一定的限制,如缺乏专门的教研室,存在跨校区通勤不便等问题。其二,当前交叉学科博士生在论文选题方面的训练较为薄弱,其对于交叉学科的学科边界与规范的掌握不够深入,科研训练的内容仍需进一步拓展。
4.现有质量评价体系未充分融合学科交叉属性
博士生培养质量评价具有监测与改进的功能,是博士生培养质量保障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A大学交叉学科对博士生的考核评价体系尚不完善。其一,课程考核评价形式单一。A大学交叉学科大多采用课程论文或者大作业的形式对博士生专业课程学习进行考核,形式单一且没有凸显整个课程学习体系的交叉特色。其二,中期考核缺乏适时的反馈机制。A大学交叉学科中期考核要求学生以报告的形式递交一份材料,主要考察学生的学术诚信、论文产出、选题进展等。但访谈发现,学生从考核结果中得到的反馈信息比较有限,难以达到“以评促改”的目的。其三,学位论文考核机制带有一定风险性。经调研发现,A大学部分交叉学科博士生毕业论文的外审专家来自传统一级学科。不同于传统学科,交叉学科融合了不同学科的范式,涉及多个知识或研究领域,因此交叉学科博士生学位论文由来自传统一级学科的专家进行评审的机制缺乏科学性与合理性,给交叉学科博士生学位论文的通过带来一定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