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高校“考试可选运动”的原因分析

摘   要：新冠病毒感染疫情暴发后，美国大学纷纷取消标准化考试（学术能力考试和美国大学入学考试）成绩作为入学条件，在高等教育界掀起一波颇为壮观的“考试可选运动”。通过跟踪调查美国主流媒体对这场运动的报道，深入了解美国社会对标准化考试所持的争议态度，发现疫情只是大学放弃标准化考试的一个诱因，而大学决策的内生动力、标准化考试对学业成就的预测性、标准化考试公平性才是主要原因。标准化考试有“特权代理”之嫌，其公平性受到质疑，这折射出美国高等教育，乃至美国社会面临的深层问题。

关键词：考试可选运动；原因分析；标准化考试；美国大学

中图分类号：G649.3         文献标志码：A         DOI：10.3969/j.issn.1672-3937.2023.08.01

根据美国公平与开放考试中心2022年4月消息，从2022年秋季开始，美国有超过1835所大学不要求入学申请人提供学术能力考试（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SAT）和美国大入学学考试（American College Testing，ACT）成绩。[1]这些大学不乏美国名校，如哈佛大学、布朗大学、康奈尔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卡内基梅隆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弗吉尼亚大学等。甚至出现了美国公立大学系统整体宣布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现象：近两年宣布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就有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加利福尼亚大学系统（UC），美国规模最大的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系统（CSU），以及马里兰大学系统（UM）。美国大学为什么这么做？它们又如何适应新形势下的录取工作？如何掌控公平原则？不参考高考成绩，大学又如何把控录取质量，进而保证教育质量？美国大学这一举措已经在美国社会掀起了轩然大波，它产生的影响和引发的新的争议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显现。本文只聚焦美国大学放弃标准化考试（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原因，并从新冠病毒感染疫情的影响、美国大学决策的内动力、SAT和ACT对学业成就的预测性，以及SAT和ACT的公平性四个方面展开，其中分析重点放在有“特权代理”（proxy for privilege）之嫌的SAT和ACT的公平性上，以期揭示美国高等教育，乃至美国社会面临的深层问题。

一、相关概念

一是美国大学入学考试（SAT和ACT）。SAT由美国大学理事会（The College Board）组织实施和管理，ACT由美国大学考试组织实施和管理。这两种考试都被视为美国的“高考”，大学申请者选择提交其中之一的成绩即可。

二是平均学分绩点（Grade Point Average，GPA）。GPA是以学分与绩点作为衡量学生学习量与质的计算单位，平均学分绩点的高低代表着学生学业成就的高低。

三是考试可选政策（Test-optional Policy）。考试可选政策是一个概括性术语（umbrella term），泛指美国大学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后的录取政策。美国大学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趋势也因此被称为“考试可选运动”（Test-optional Movement）。同时，考试可选又特指一种具体的录取办法，与考试无视（test blind）和考试灵活（test flexible）都是大学具体录取政策。考试可选，指学校让学生选择提交或不提交SAT和ACT成绩，如果提交了，学校会纳入审核材料；如果不提交，学校就不纳入审核材料。考试无视，指即使学生提交了SAT和ACT成绩，校方也会置之不理，绝不会纳入审核参考。考试灵活，是指校方要求申请人提交一些能够证明自己学术能力的材料，如先修课程（AP）、国际中学毕业会考（IB）等，但不强制要求是SAT或ACT。从目前情况看，考试可选已成为绝大多数院校的录取政策，采纳考试灵活和考试无视政策的大学只是少数。

四是选择性（Selectivity）。选择性是通过录取学生的百分比来衡量的，百分比越低，选择性就越高。根据美国著名经济学家、斯坦福大学研究员卡罗琳·霍克斯比的划分法，大学的选择性可分为：最具选择性（the most selective）、高选择性（highly or very selective）、一般选择性（selective）和非选择性（non-selective）。一般而言，美国大学的选择性越高，其办学实力就越强。

二、原因分析

2020年春季以来，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美国大学数量猛增，有媒体把这一现象比喻为“海啸来袭”。其实，美国大学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做法早已有之。1969年，取消SAT作为入学条件的第一所高校是鲍登学院（Bowdoin College），后来一些规模较小的学院陆续跟进。20世纪90年代，受大学入学申请数量的减少和学生大学准备度下降等原因的影响，更多规模较小的大学开始加入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行列。[2]根据美国国家公平与开放考试中心发布的信息，2005—2019年，又有千余所大学放弃了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要说是“海啸来袭”，是因为从2020年3月至2022年4月，在短短1年零1个月的时间里，就有800多所大学宣布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3]更令人震撼的是，全美最具选择性大学几乎全在这份800多所大学的名单上，而2020年以前这么做的这类大学则屈指可数。到底是什么促使更多的美国大学加入了这场轰轰烈烈的“考试可选运动”？

（一）疫情的催化作用

疫情从客观上加速了高校做出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决策。笔者对2020年3月至2021年年底美国媒体对大学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报道做了筛选性统计，这些报道来自于《高校内参》《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纽约时报》等美国主流刊物和网站，以及一些大学和地方性刊物和网站。这些报道来源不同、报道的对象不同，但内容高度一致，都是把这一波高涨的“考试可选运动”归因于疫情的暴发。隶属于美国史密森尼学会的《史密森尼杂志》于2021年7月15日刊登的题为《疫情终结了SAT和ACT吗？》文章称，突如其来的疫情，完全打乱了2021届高中毕业生参加SAT和ACT考试的计划。从2020年3月份开始，原定的考试安排不断被取消，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年底，致使大量学生失去了考试机会，被迫在没有SAT和ACT成绩的情况下提交了入学申请。[4]

面对大量没有SAT和ACT成绩的入学申请，美国大学终于搁置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放弃还是保留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就连负责组织和管理SAT考试的美国大学理事会首席执行官大卫·科尔曼也承认，“简而言之，我们现在争论的不再是‘应该要求每个学生提供SAT成绩吗？’那样的争论已经结束了”。[5]《华盛顿邮报》宣称，“这是我们对标准化考试痴迷结束的开始”。[6]从陆续出台的新政策来看，许多大学对待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态度有差异性。对已经计划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大学而言，他们只是借势而为；对于还在犹豫不决的大学，他们终于可以轻松决策了；对于依然倚重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大学，则被迫暂时放弃这项录取要求。不管大学如何决策，眼下的现实是：SAT和ACT成绩缺失，但录取工作必须照常进行。美国公平与开放考试中心执行董事罗伯特·谢弗认为，疫情可能比30年来免考入学的可行性研究效果更佳。[7]不仅如此，疫情还助推大学开启针对无SAT和ACT成绩录取的全面实验。

（二）大学的内生动力

如果疫情是大学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的客观因素，那么大学决策的内生动力又是什么？乔治城大学高等教育信息中心2022年4月8日发布周报称：在疫情期间，考试可选政策极大影响招生录取的趋势，申请最具选择性及高选择性大学的热情高涨，致使这些学校的录取率骤降；而一些属于一般选择性，特别是非选择性的区域性大学及社区院校却仍疲于“填充课堂空座位”。[8]2022年3月底，8所常青藤大学发布最新录取率，哈佛大学录取率降至建校386年来最低点，仅有3.19%；耶鲁大学和布朗大学也承认录取率创历史新低；哥伦比亚大学录取率与去年持平，仍保持在历史的最低点3.7%；达特茅斯大学录取率为6.24%，比2021年的最低点略有抬升。还有3所常青藤大学不愿意透露录取率，极力淡化自己过高的选择性。[9]

各种数据显示，最具选择性和高选择性大学采取考试可选政策后，实现了一举多得的结果：舍弃了有争议的SAT和ACT成绩，但得到很多实惠。例如，吸引了更多申请者，降低了录取率，提升了大学排名名次；彰显了大学录取政策的公平合理，录取结果更好地体现多样性。有专家预测，新的录取方式甚至有助于大学减少法律纠纷（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的法律纠纷都与SAT和ACT成绩有关）等。其实，芝加哥大学2018年就实施了考试可选的录取政策，2019年就尝到了新政策的甜头，并正式宣布改革成功。[10]作为最具选择性大学，芝加哥大学的成功无疑为其他同等量级的大学树立了一个榜样。“大学密探”（College Spy）总裁米歇尔·麦卡纳尼女士称，“最具选择性的学校现在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具有选择性”。[11]显然，考试可选政策更有利于最具选择性和高选择性大学，更有利于他们稳固自己作为美国精英大学的地位。

当最具选择性和高选择性大学纷纷踏上“考试可选运动”之路时，疲于填充课堂空座位的一般选择性和非选择性大学自然选择跟进。他们面对的是SAT和ACT成绩在平均值（1000～1100）以下，甚至更低的学生群体。对于这些院校，收到学生的入学申请就是其目标，再要求SAT和ACT成绩没有意义，只会吓退申请者。

（三）研究的助推

作为标准化考试，SAT和ACT成绩的预测性是其作为大学入学条件的核心价值。大学的招生官员通过参考SAT和ACT成绩和其他材料，预测申请者是否有能力读完大学并顺利毕业。许多研究着眼于SAT和ACT成绩能否预测学生的大学准备度、大学一年级GPA、大学一年级保持率、四年毕业率及本科平均学分绩点（UGPA），也有研究致力于SAT和ACT成绩和高中平均学分绩点（HSGPA）预测效度比较。虽然研究结果差异较大，有些甚至截然相反，但对SAT和ACT成绩预测力持否定结果的研究似乎稍占上风，为大学放弃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起到一定的助推作用。

有些研究的确证明了SAT和ACT成绩与大学成功之间的相关性，因为其他因素使这一相关性复杂化。这种研究只证明了两者之间的相关性，并没有解释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除了学生潜在能力，影响SAT和ACT成绩的因素很多。即使相关性存在，这种相关性之弱，也可以忽略不计。许多研究证明，HSGPA在预测学生大学学业表现上要比SAT和ACT成绩强很多。全美大学招生咨询协会研究发现，尽管测试存在巨大差异，UGPA与HSGPA轨迹几乎一致。即使SAT和ACT成绩偏低，HSGPA高的学生在大学的表现照常很优秀；相反，HSGPA低的学生，即使SAT和ACT成绩很突出，其UGPA也低，毕业率也低。研究者提醒，“这是一个清晰的信号：高中的努力和良好的成绩至关重要，而且极其重要”。[12]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研究报告也证实，HSGPA是比SAT更理想的预测工具，对大一和大二学生的学业表现预测更准确。[13]

2020年2月5日，芝加哥大学新闻网转载芝加哥大学联盟的一项研究成果，再次证实这一点：HSGPA对大学学业表现预测的准确性碾压ACT。研究发现，学生的ACT成绩和他们最终能否完成大学学业没有关联性，而HSGPA具有明显关联性。如果HSGPA在1.5分以下，大学毕业的可能性在20%左右；如果HSGPA在3.75或更高，大学毕业的可能性上升到80%左右。芝加哥大学联盟主任、成果共同作者伊莱恩·艾伦斯沃斯表示，“高中成绩是测量大学准备度的有力工具，而ACT做不到这一点”。[14]

SAT和ACT成绩容易受家庭收入、父母教育背景及种族等因素的影响，这使其预测能力受到普遍质疑。如果说SAT和ACT成绩有价值，那就是能预测学生所在家庭的富裕程度。学生父母收入越高，学生考高分的可能性就越大。[15]有研究者甚至认为，SAT和ACT成绩的预测能力有限是小事，对非裔和西裔学生有害是大事。波士顿大学反种族主义研究中心主任、《纽约时报》畅销作者伊布拉姆·肯迪就取消SAT和ACT成绩作为入学条件政策专门发表申明，他说：“这种考试（SAT和ACT）永远难以实现预期目的：测量智力、预测未来学术和职业成就。是这种考试有失水准，让人失望，并非应考的黑人学生。”[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