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型大学的崛起：世界一流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比较研究

摘   要：当今时代社会环境日益复杂多变，影响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各类全球挑战不断深化。大学引领可持续发展是当今全球高等教育治理的一项重大议题。在这一背景下，可持续型大学的办学模式快速崛起。这主要表现为近年来很多世界一流大学制定实施了可持续发展战略，目标是将可持续发展理念融入学校办学目标、职能和活动之中，统筹协调校内外力量共同应对全球挑战，实现大学增进人类福祉的责任担当。文章比较分析了位居世界一流大学前列的50所大学有关可持续发展的战略规划、行动计划和总结报告，从中提炼可持续型大学的办学模式与发展路径，以期为我国“双一流”大学建设提供参考，助力大学更好地服务国家与全球可持续发展。

关键词：世界一流大学 可持续型大学 可持续发展 全球挑战 战略规划

一、理念探析：创建可持续型大学

可持续发展是当今时代的全球性中心议题。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如果不能及时变革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模式，我们的“地球母亲”将无法继续提供适宜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环境[1][2]。在此背景下，联合国大会于2015年通过《2030年可持续议程》。这是联合国创立以来获得最广泛支持的一项议程。它肯定了保护地球生态环境、促进社会公正公平与包容以及实现持久、包容和可持续的经济增长三者紧密关联、相辅相成。一方面，该议程所代表的全球承诺显示了21世纪以来生态环境恶化下人地关系矛盾升级给社会经济领域带来了更大的全球挑战。另一方面，该议程所提出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SDGs）彰显了全球社会对于创新可持续发展理念和实践的持续努力。

大学是人类文明的灯塔，是最具可持续性的组织之一，也是实现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力量。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标准分类》所言，教育是“社会有意地将积累起来的信息、知识、理解、态度、价值、技艺、能力和行为从上一代传给下一代的过程，它牵涉到引起学习的交流”[3]。持续地传承与创新是高等教育本质特征，这也包括对生态文明的传承与创新。早在1990年，22所大学签署《塔罗礼宣言》（The Talloires Declaration），承诺建设具有生态环境可持续性的未来。目前全球已有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500多所大学签署了这项宣言。20世纪90年以来，世界各地兴起了致力于环境可持续发展的绿色大学建设运动。清华大学在20世纪90年代初提出了包含绿色教育、绿色科技和绿色校园在内的建设“绿色大学”规划纲要，并将建设“绿色大学”作为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目标是“围绕人的教育这一核心，将可持续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原则、指导思想落实到大学的各项活动中、融入到大学教育的全过程”[4]。20世纪后期，我国以可持续发展为指导的绿色大学建设受到了较好的政策支持[5]，取得了良好成绩并形成了广泛的国际影响[6][7]。

21世纪以来，在绿色大学建设基础上，致力于实现人与地球可持续发展的可持续型大学（Sustainable University）迅速崛起。作为一种组织身份，可持续型大学以“可持续性”重塑大学的宗旨和目标，回答“作为一个组织，我们是谁？”的大学之问。作为一种办学模式，这些大学以“我们为何、如何致力于可持续发展”探索全球挑战日益严峻时代的大学之道，主动将可持续原则融入大学教育、研究、社会服务、文化传承创新以及国际合作交流各项职能之中，在追求教育与学术卓越的同时，推进大学共同体及其组织机构自身以及人类社会整体的可持续变革，从而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形塑这种新型大学的力量，既有来自高等教育体系和大学组织发展、特别是学科间交叉融合演进的内部规律，也有日益严峻的全球挑战、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所提供的新机遇以及广大社会对大学日益增长的多样化新需求。

纵观高等教育发展历程，可持续型大学是在教学型、教学研究型、社会服务型、研究型、创业型等模式基础上最新演进形成的一种创新模式，是大学对人类福祉和星球健康需求的积极响应和主动塑造。大学演进并非线性的前后更迭，可持续型大学的办学模式中同时包含了多种既有的大学形态。值得特别关注的是，可持续型大学尤其与20世纪90年代后期崛起的创业型大学关联紧密。创业型大学也是一种办学理念和组织模式变革，主要通过产学研一体化发展加强办学资源开发与统筹增强办学自主性与发展战略聚焦，从而更好响应乃至主动引导社会对高等教育不断提升和多样化的需求[8]。在这一理念下，可持续型大学是致力于大学内外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创业型大学，是当今全球范围内广泛兴起的“可持续创业”（Sustainability Entrepreneurship）发展模式的重要体现。这种模式泛指统筹兼顾生态、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创意、创新和创业，涵盖从个体可持续自身的发展到组织、行业、地区、国家乃至全球发展模式的改变与革新[9]。整体而言，可持续型大学独特的模式在于更加开放的全球视野，不仅关注产学研紧密结合，而且统筹整合从目标、人才、校园到职能、资源、影响等“大学的全部”，以应对乃至主动影响和塑造人类社会和地球的“人类世”（Anthropocene）时代，即人类活动对气候及生态系统造成显著的全球性影响的时代。[10]

当前，绿色大学建设依然构成了很多大学可持续发展建设的重要内容。而可持续理念，特别是在提出应对气候变化的前提下，则努力构建一种统筹协调多尺度、多维度、多学科领域与多情境发展目标的交叉融通性“大学之道”，亦可以理解为大学以及高等教育整体在全球挑战下生存与发展的韧性。对于“高等教育可持续发展”理念，目前学界存在两种理解，需要辨明以使两者关联协同。一种是关于高等教育自身的可持续发展，另一种则是高等教育贡献外在环境，即生态以及经济、社会、文化可持续发展。从政策视角而言，我国目前关注高等教育自身的可持续发展。例如，2015年印发的《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专门在师资建设主题下设置了“增强人才队伍可持续发展能力”目标[11]。又如，2020年印发的《“双一流”建设成效评价办法（试行）》创新提出从整体发展水平、成长提升程度及可持续发展能力三个方面评价“双一流”建设成效，并首次将高校“可持续发展能力”界定为“高校和学科的结构布局、特色优势、资源投入、平台建设、体制机制改革及制度体系创新完善、治理效能等支撑发展的条件与水平，体现发展潜力”[12]。整体而言，有关高校自身组织可持续发展的研究探讨了高校如何改革和创新组织内部以适应外部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需求。一个可能的研究发展方向是关联讨论“可持续性”与“内涵式发展”，而形成对照与关联的则是从高等教育的社会责任、服务与贡献的视角讨论高等教育贡献生态保护与生态文明建设、社会和谐稳定、经济健康发展以及文化自信与文化繁荣等高等教育与人类社会和自然的关系。

综上所述，我们需要知己知彼、互学互鉴，主动学习借鉴世界一流大学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和行动以创新我国高等教育发展路径，并且主动通过国际传播可持续发展的中国方案和中国贡献，推动中国高校积极参与有关可持续发展议题的全球高等教育治理。

二、战略分析：

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与行动

将大学建设成为可持续发展的引领和支撑是当今全球治理最具挑战性和紧迫性的重大议题之一。[13]研究显示，在2011年，全球1.4万所大学中只有15所发布了可持续发展战略计划或行动报告。[14]本研究发现，在2022年《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学排名前50的大学中已有43所大学正式发布了37份具有战略意义的全校性可持续发展规划和报告（具体包括25份战略规划和12份行动计划和总结报告）和6份专项气候行动计划。这一案例群体中的大学主动将可持续发展理念纳入学校办学目标，并通过顶层设计统筹协调跨越院系、行政部门、学科领域以及校内外政产学研用全部资源，以推动大学组织自身的可持续变革推动从校园和本地社区到国家和全球的可持续发展转型，以此实现大学增进人类福祉的责任担当。此外，7所大学也在学校层面统筹协调举办了大量可持续发展相关活动，并由本校官网进行了持续报道。

如表1所示，37份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规划、行动计划和总结报告具有四项共性特征。第一，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是大学基于可持续发展理念所制定的指导性文件，致力于将可持续发展作为办学目标，以制度化的形式内化为大学的内部特质，为大学治理、教育教学、科学研究、社会服务、文化建设以及国际合作交流等各项职能发挥提供指导框架与支持依据。第二，相对于专项气候行动计划，可持续发展战略或报告具有系统、全面的整体性特征，不仅涵盖气候专题，而且融入更多可持续发展目标和主题，也承诺对大学组织结构、职能、人力、资金、信息技术等全方位投入。第三，对比大学可持续发展的战略规划、行动计划和总结报告更新，更新要素主要集中于制度架构、校园体验、战略评估等主题元素，特别是校园运行管理元素中不断添加生物多样性、个体健康、公平与正义、多样性与包容等次级主题。此外，一些大学专门提出了文化遗产传承保护、流行病研究等主题。第四，大学通过发布阶段性的行动报告或年度报告进行监测和评估，以实时指导战略实施并对行动效果进行跟踪评估。[15]

整体而言，大学在可持续发展战略愿景与行动领域的宏观层面共性显著，主要在微观层面结合本校实际情况进行的任务设置不同。例如，实现碳中和的目标年份、推动可持续发展教育的具体举措、推动可持续发展研究的具体科研项目等。上述37份战略规划、行动计划和总结报告的主要区别在于，战略规划具有前瞻性与渐进性，并且往往会有相应的行动报告作为配套举措，而行动计划则具有显著的回顾性质。由于可持续发展理念已形成全球性共识且高等教育系统发展存在显著的路径依赖性与固有传统性[16]。无论战略规划还是行动计划和总结报告，这些相互关联的主题元素基本构成了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的主体内容。为实现高等教育自身的可持续发展以及推动高等教育参与贡献国家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必须在高等教育院校系统中对这些关键主题元素进一步整合。

值得关注的是，9所高校根据17项SDGs制定了本校可持续发展战略或汇报了本校的SDGs实施情况（见表2）。例如，东京大学提出，SDGs与本校贡献全球公共福祉的办学宗旨一致，东京大学于2017年启动了由校长直接领导的“东京大学未来社会项目”，目标是最大化推动本校开展有关实现SDGs的各类合作研究项目以贡献人类和地球的可持续发展。又如，清华大学在2021年首次发布《清华大学SDG行动报告》，分析了学校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文化传承创新与国际合作交流各项职能中的SDGs实现情况。[17]这也是我国高校首次发布的可持续发展行动报告。此前，清华大学于2017年成立气候变化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在2019年倡导发起由9个国家12所大学联合成立的世界大学气候变化联盟（Global Alliance of Universities on Climate）。清华大学在2016年发布“清华大学全球战略”中统筹实施了这些应对气候变化全球协同行动的重大举措，并且协同支持了校内外众多可持续发展相关行动。[18]清华大学在2021年发布的《清华大学2030全球战略》中继续承诺“为实现全球可持续发展贡献清华智慧和力量”；并在《清华大学2030创新行动计划》中专门设置了“实施碳中和创新战略”，并且传承了清华绿色大学建设理念，承诺“将生态文明建设与可持续发展理念融入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学科建设和校园运行的各个环节”[19]。这些行动构成了统筹多项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可持续发展行动。又如，整体而言，SDGs与高校（特别是研究型大学）的办学宗旨具有较强一致性，教育和科研是推进SDGs实现的重要保障。大学在应然和实然中都构成了可持续发展的支柱力量。

三、行动计划分析：大学气候变化专项计划与可持续发展行动专题报告

气候变化是当前人类所面临的最具挑战性的全球生态危机。可持续型大学建设的一项关键战略协调整合内外部力量开展应对气候变化行动。在本研究的案例中，50所大学中的6所公布了专项气候行动计划，共性的优先目标和重点内容是低碳或零碳校园建设。这些计划主要思路是动员和协调全体师生以及来往学校的各类人群，并且协同与整合大学组织运行和校园空间和功能的各个主要方面，主要涵盖研究、教育、国内外合作交流以及校园运行（能源管理、绿色生态、废物管理、服务采购、建筑管理、水用管理、食品系统、旅行与通勤等）（见表3）。

6所大学的专项气候行动计划具有鲜明的空间管理模式，主要包含四项相辅相成的共性主题。一是推动与气候变化问题与节能减排主题相关的技术、经济、政策等方面研究，同时支持校内外各项研究活动。二是加强可持续发展教育在高校教学系统中落实，促进可持续发展与气候变化相关的知识创新与文化传播。三是将可持续发展理念与绿色低碳校园理念融入校园运行系统中：提高能源使用效率、构建绿色生态环境、加强废物循环利用、推动可持续服务采购、创新绿色建筑设计、倡导节约用水理念、优化可持续食品体系、塑造低碳出行文化。四是构建社会互动体系与社区联系网络，呼吁社会公众全员参与，通过外联与合作路径实现多方共赢。大部分大学的专项气候行动计划都会将校园运行、外联与合作作为内容主体，超一半的行动计划则会进一步考虑研究与教育两个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