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可持续转型的创新实验室

摘   要：可持续发展是当代全球社会的核心议题。当前，我国和国际社会对于大学可持续发展存在多样化的理解和话语体系。我国可通过积极推动大学可持续战略国际对话实现知己知彼、互学互鉴，主动传播高等教育可持续发展的中国方案，促进世界了解中国智慧和中国担当。本研究应用战略地图系统分析工具，比较分析中、美、加三国五所一流大学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及行动方案，绘制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的通则性战略地图模型，并为我国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与行动规划提出建议。

关键词：可持续发展 战略地图 清华大学 哈佛大学 普林斯顿大学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

一、沟通中外大学可持续发展理念的

多样化理解

大学可持续发展理念是否存在海外和中国两种话语体系？如何在知己知彼、求同存异中理解和沟通这一理念的共性和差异，从而携手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高等教育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是建设可持续型大学（Sustainable University）以实现“教育致力于可持续发展”（Education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以制定和实施全校性可持续发展战略规划为标志，可持续型大学从环境保护的倡导者发展成为举全校之力协同实现从本地到全球经济、社会和环境可持续发展的领军力量。例如，清华大学在1996年提出绿色大学设想并将其纳入世界一流大学建设战略规划，哈佛大学在2001年首次发布可持续发展倡议，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在2006年发布可持续发展战略，普林斯顿大学在2008年发布可持续发展计划，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在2009年发布可持续计划。时至今日，这些战略和计划都在持续实施，应对气候变化的大学与社会协同行动成为这些规划中的重要共识。

在过去20多年里，我国很多高校都制定实施了绿色大学建设计划，但是截至2022年10月尚未有高校发布主题为可持续发展的全校性战略规划，高等教育政策也尚未高频使用可持续发展这一表述。例如，2015年《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在建设一流师资队伍任务中提出“增强人才队伍可持续发展能力”，2020年《“双一流”建设成效评价办法（试行）》提出以整体发展水平、成长提升程度、可持续发展能力三个维度评价“双一流”建设成效，并将可持续发展能力界定为“考察高校和学科的结构布局、特色优势、资源投入、平台建设、体制机制改革及制度体系创新完善、治理效能等支撑发展的条件与水平”。上述政策中的可持续发展理念与高等教育内涵发展理念具有一定共通性。例如，2021年《“十四五”时期教育强国推进工程实施方案》提出高等教育内涵发展建设任务，目标是“双一流”建设，医务和师资人才培养，高等教育服务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统筹，协调中央高校、在京高校、南疆高校、中西部高校以及优质医学和师范院校建设。上述政策都体现了高等教育发展的内部视角，将可持续发展能力视为人员和组织机构自身长期发展的潜力或支撑发展的条件与水平，将内涵发展视为按照国家和社会需求优化教育系统、院系机构以及师生个体层面的结构、功能及其内外部关系。由此可见，作为不断成长进步的可持续发展是需要主动构建才能实现的高校内涵属性。

可持续发展这一中文表述具有全球挑战下的鲜明时代特征，同时兼具深植中华传统、扎根中国大地的文化理念，即倡导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国与国和谐相处、共同发展。近十年来，可持续发展理念在我国日益深入人心，并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日益紧密关联，倡导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兼顾他国合理关切，在谋求本国发展中促进各国共同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全球价值观不仅包含跨越时代、保障未来人类福祉的历时性发展担当，而且强调全球挑战下国与国和人与人的休戚与共、相互依存的共时性与协同性发展原则，由此突出了整体大于局部之和的人类公共性与共通性价值。“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发展理念是指导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宏观理念。《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是我国履行对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承诺的重大行动，对于实现全球可持续发展教育目标具有“方法论和内容的双重价值”。[1]

正是基于上述背景，本研究开展了对世界一流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的系统研究，目标是为中国高等教育的可持续发展与内涵式发展两项理念建立直接关联，探索向国际传播中国高等教育治理创新理念和策略。鉴于中文“内涵式发展”一词难于在外文语境下逐字直接翻译，适合直译又蕴含深厚内涵的“可持续发展”一词更能成为沟通中外教育思想与实践交流的重要桥梁。这一背景下，我国需要就高等教育致力于可持续发展议题主动加强与世界各国的互鉴、互容、互通，既要把握全球高等教育的发展动向和话语体系，又要推动中国生态文明走向世界，以中国方案传递中国智慧和大国担当，为经济、社会和环境协同发展贡献力量。

二、分析框架

本研究对中国、美国、加拿大三国在引领可持续发展方面表现突出的五所研究型大学（清华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可持续发展战略与行动报告本文进行内容分析，以此探索构建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地图通则框架。在研究数据方面，本研究系统收集了五所案例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相关数据，不仅包括战略规划文本，也包括相关行动计划、行动总结报告以及原则、标准等支撑性政策和程序。清华大学数据来自研究者基于田野研究，特别是参与式观察收集的数据以及学校官网。[2]北美四校数据主要来自四校可持续发展战略官网和气候行动官网。[3][4][5][6]在分析框架方面，本研究以设想与实现、定位与观念、目标—政策—程序三组概念对案例大学的战略进行内容分析，并绘制出有助于制定、实施和评估组织战略的可视化模型，即战略地图。

本研究考察的内容既包括“设想的战略”，也包括“实现的战略”。前者是深思熟虑产生的指导行动的事先声明，后者则是实际决策行为的系统总结，包括不同程度的随机应变。[7]大学战略规划是对大学发展进行的整体性、系统性设计，是基于大学现状而进行的面向未来一定时期发展状态的设想。[8]大学政策和行动报告等则代表了实现的战略。战略不仅落实于“行动”这类有形成果，也凝聚为“定位”与“观念”这些组织不可或缺的无形资产与比较优势。作为定位的战略使组织在竞争性环境中找到并保护自己的位置以应对、规避或赢得竞争，为此组织通过取舍形成聚焦，并通过统筹提升全部活动之间的匹配度以相互强化。作为观念的战略是组织以稳定的方式认识世界并对环境做出反应，组织在内部外部扩散观念以形成共享的认识和规范，从而统筹协同集体行动。战略事关组织整体发展方向与生存能力，包含多层次、多维度内容。其中，战略目标是组织所要取得的成果和完成任务的时间，但不涉及怎样取得成果；战略政策是限定行动范围的规则和方针，重点是组织要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战略程序是达成主要目标所必需的行动次序，用以说明目标如何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实现，保证合理利用资源以实现目标，提供了过程可控的动态轨迹。[9]

本研究使用卡普兰和诺顿提出的战略地图模型[10]，旨在系统阐明战略管理四项核心要素（目标、利益相关者、组织运行、组织学习和成长），并且探析四者由果施因的逻辑关系以及由果决行的关键路径。目前，战略地图在我国高等教育研究中的应用较少，本研究改进了适用于大学的战略地图通则模型，并应用它绘制了适用于可持续发展战略的地图模型。如图1所示，目标是大学使命与愿景的达成，利益相关者包括校内和社会两个群体，组织运行主要包括职能、结构与过程，组织学习与成长主要考察了资产、人才、信息、组织四类资源。其中，目标和利益相关者主要关联分析战略目标、定位和观念，组织运行、学习与成长主要关联分析战略政策和程序。

三、战略目标

（一）大学可持续发展愿景

五校共同的可持续发展目标是肩负实现自身组织与推动全球社会可持续发展转型，从而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发展（见表1）。这些可持续发展战略愿景显示，五校都高度重视将可持续发展理念纳入本校组织系统，但战略定位的文本表述略有差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与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都将可持续定义为一项核心价值以及校园未来发展规划的指导原则，哈佛大学强调将可持续性视为一项大学共同责任并以此统领哈佛大学新愿景，普林斯顿大学将可持续性视为大学精神和大学校园的固有属性。清华大学在1998年提出将绿色大学作为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在2021年提出通过实施全球战略、创新行动计划、高层次人才培养计划三个2030年规划，为实现校内、国内和全球可持续发展贡献智慧和力量。

值得关注的是，五所大学不仅将气候行动纳入可持续发展战略，近年来还专门制定了相对独立的气候行动计划，包括承诺在校园实现碳中和的时间。例如，哈佛大学2016年《哈佛大学气候行动计划：一个没有化石燃料的未来》提出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2009年《气候行动计划》提出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在2021年《气候行动计划2030》中提出力争在2035年实现碳中和，普林斯顿大学2019年《普林斯顿大学可持续发展行动计划：迈向2026年及之后》提出在2046年即300周年校庆之际实现碳中和，清华大学在2021年发布的《清华大学2030创新行动计划》中提出积极服务国家“双碳”战略，加快碳中和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加快实现校园碳中和。

（二）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目标与利益相关者价值取向

在当今高等教育全球治理的话语体系中，高等教育和大学参与贡献可持续发展，不仅包括推动实现组织自身的可持续发展，而且包括助力生态环境与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从互动范畴上来看，利益相关者可基于校内视角与社会视角划分为两大类，对应大学参与贡献可持续发展的两层内涵。对内，聚焦校园行动与人才培养，探索与实践创新解决方案；对外，立足世界角色，承担全球责任，应对国际挑战，推动社会转型。校内视角与社会视角的利益相关者的价值主张是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地图的核心，两者对于大学可持续发展的贡献期待是非常明确的，而且与大学可持续发展战略目标内在一致（见表2）。

五所案例大学均强调将其校园作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试验田。其中，北美四校均使用了生活实验室（Living Lab）理念，即将校园作为一个真实世界中的开放创新生态系统，首先在校园及其周边社区中孵化各种可持续发展问题的应对方案，进而将其中的成功方案向全国和全球推广。清华大学同样采用了试验与示范的理念，提出将绿色校园建设成为生态文明教育示范区。整体而言，大学发挥多学科优势，在学校教育体系和校园生活全过程中培养师生可持续素养，开设可持续发展相关学位项目、特色课程、研究项目、社会服务项目等，以先进管理和科学技术实现校园可持续发展，以校园文化引领低碳文化，将校园建设成为全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行动示范区。值得关注的是，五所案例大学都拥有世界一流的环境学科，由此也长期担当着从本地到全球环境教育的领军先锋。五校均强调培养学生全球领导力，有责任学以致用将可持续发展相关知识与技能落实为应对全球挑战的实际行动。正如哈佛大学原校长福斯特所说：“当学生离开哈佛时，他们应该对可持续发展挑战的复杂性有更深刻的理解，并为应对这些挑战做好准备。”[11]

整体而言，可持续发展目标与大学宗旨和职能高度契合，凝聚为当代大学与社会的共同理想。一方面，就大学内生的组织身份而言，可持续发展一词能够彰显大学培养人才以及传承与创新知识这一如既往的组织特征，并彰显大学师生个体和大学组织在价值、实力和行为之间的一致性，由此反映大学整体大于其成员部分之和的系统化特征，说明大学自身可持续性的来源。另一方面，就大学与社会的关系而言，大学在可持续目标下广泛动员和团结校内外力量协同应对全球重大挑战，由此彰显大学有信心、有责任、有能力实现国家和社会的重大需求。可见，大学自身所具有的可持续性，大学引领塑造社会的可持续性，大学为此所传承和创新有关可持续性的价值和态度、知识和能力，大学致力于传承和创新人类文化这一教育本质属性，这四者共同阐释了“教育致力于可持续发展”的大学贡献，由此也共同阐明了可持续型大学的目标和责任。

值得关注的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2021年报告《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为教育打造新的社会契约》提出：“在人类及其居住的星球都面临严重危机的今天，我们必须紧急重塑教育以帮助我们应对共同的挑战……面向教育的新社会契约必须将我们团结起来为共同的事业奋斗，并提供必要的知识和创新，以备在社会、经济和环境正义的基础上开创面向所有人的可持续与和平的未来。”[12]可持续性正是该报告所倡导的新社会契约的核心。本研究五所大学所代表的可持续型大学在21世纪前20多年迅速崛起，这些大学的办学理念和实际行动已经前瞻性地实现了上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倡导的教育新契约构想。

四、组织运行模式

五所案例大学在战略计划与行动报告中都强调了可持续发展融入大学全员、全过程和全方位之中，因此需要动员大学全体成员参与各类可持续发展行动，使有意识的可持续发展成为一种大学之道。本研究以大学教育教学、科学研究、校园建设、文化传承创新、合作交流五项职能为分析框架，梳理五所案例大学一手资料中的可持续型大学的建设和运行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