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变”中守住“不变”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在其著作《理想国》中阐述了“教育无他，乃心灵的转向”这一观点，强调教育的最终目的是促使受教育者的灵魂转向。我想成为这样的教育者。从读师范时起，我就憧憬这样的“理想国”。二十年的校长生涯，辗转四所学校，历经无数挑战与变革，我始终坚信：教育的终极使命，是让每一个受教育的灵魂能拥有向上向善向美的自觉，并朝着这样的方向前行。

游戏松绑

2005年，我在南通市郭里园小学主持工作。这是一所刚开办不久的新村配套学校，距离通城“四大名校”不远，如何在夹缝里求得生存发展是一大难题。当时，我30岁，第一次任校长，过往的教学经验在这个全新的岗位上毫无用武之地。然而，骄傲的青春不认输，我带领教师团队尝试了无数改革，却似乎始终叩不开孩子们紧闭的心门。直到某个深夜，重读柏拉图的《理想国》，那句“教育是促使灵魂转向”让我恍然大悟——若灵魂被枷锁禁锢，何不以游戏为钥？

于是，以“游戏文化特色”为主题的建设运动全面展开。校园成了游戏乐园，处处是游戏元素；课堂上，游戏与学科知识深度融合，智慧在探索与发现中不断生成。一年一度的游戏节，更是师生与家长共同的期待：孩子们自主设计游戏规则，编写趣味读本，甚至将学科难题融入闯关任务。活动历时一个多月，每周都有惊喜，每天充满欢乐。一位曾经的“学困生”化身游戏设计师，他说：“原来学习可以这么好玩！”

游戏，让灵魂挣脱束缚，自由舒展。孩子们的笑声告诉我：教育的真谛，在于唤醒而非驯服。教育者的使命，或许就是为灵魂松绑，让其在欢愉与挑战中，自然转向生长的方向。

情趣着色

2008年，我调任南通市虹桥第二小学任校长、党支部书记。上任之初，正逢建校20周年校庆，我设计了一场千人诗朗诵活动：全校1800余名师生立于教学楼连廊上下，齐诵一首诗。没想到，这样一个以“节俭”为出发点的诗朗诵，却让师生们激情澎湃，让所有到场的人怦然心动，回味不已。这也给了我新的启发：唯有富有情趣的教育，才能塑造有情趣的灵魂。

于是，“情趣教育”应运而生。学校制度温情升级，温馨提示代替生硬检查，幽默短信传递工作任务，弹性工作假、特殊照顾病假抚慰人心；教师培训多元开放，邀请专家讲学，组建兴趣小组，以美学、哲学、文学丰盈教师生命；校园文化氛围浓郁，“成长林”手印墙成为学生的成长印记与精神坐标；主题活动丰富多彩，读书节、游戏节、生态文化节等有序开展，德育元素无痕融入。

教师在改变，工作有声有色、生活有滋有味、做人有情有趣，是他们追求的“三有”境界；学生在改变，学习有兴趣、成长有乐趣、人生有志趣，是他们成长的“三趣”目标。“情趣”，推动着学校变革悄然发生，为师生生命涂抹绚丽的釉彩，而每一次“着墨”，都是灵魂转向的契机。

文化滋养

2011年，我受命来到南通市实验小学。这是一所历史悠久、办学业绩显赫的百年老校，历任校长大多才华横溢、卓然不群。而彼时的我却是区内校长中最年轻的那个。实小的深厚办学底蕴与我的稚嫩形成鲜明反差，如何“接过来、传下去”？我面临着人生中最严峻的一次考验。潜下心来，我以一颗敬畏之心、虔诚之心，解读“勤敬”校训，寻找灵魂转向的力量。

实小，走出过刘瑞龙、钱素凡等革命工作者，走出了5位中国科学院院士，还有25位享誉世界的文学艺术家、画家和世界冠军……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人创造一方文化，一方文化造就一方学子。百年文脉让我寻到了“勤敬”的根，“南通味”三个字从我的脑海里呼之欲出，于是，乡土文化背景下的“南通味教育”赋予了实小新的时代生命力。

深入挖掘南通乡土文化宝藏，让寺街名人故事、革命事迹成为德育素材，将开学典礼、毕业典礼等仪式融入南通地方文化元素。这是德育的文化濡染。以李吉林情境教育为引领，成立“勤敬教师培训中心”，培育优秀师资；引入濠河博物馆群资源，开发南通话童谣韵律操等校本课程，让课堂充满地域风情。这是课堂的文化植入。搭建多元文化阅读平台，组织教师交流家乡文化，编写阅读读本，构建儿童文化阅读生态圈；发挥校友文化作用，邀请校友回校分享经历。这是阅读的文化渗透。聘请寺街的民间艺人、能人担任辅导员，引导孩子们调研寺街的民居建筑、民风人情；举办“寺街文化艺术节”，展示学生风采。这是个性的文化养成。

教育不再囿于四壁，而是与家乡文脉、社会温度、时代脉搏紧密相连。文化，为“灵魂转向”写下最诗意的注脚——教育，让个体与集体、传统与未来，在文化的长河中共鸣。

课堂重塑

2017年，我又回到了曾任教的南通市城中小学，这是区内一所炙手可热的头部学校。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审视学校课堂，我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从我离开到回来，仿佛时光停滞，学校的课堂竟还停留在15年前：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学生在座位上奋笔疾书，所做的仅仅是知识的搬运。柏拉图两千年前的诘问在我耳边回响：若教育只是灌输，灵魂如何转向？

课堂是教育的核心阵地，只有打造优质课堂，才能激发学生的兴趣，培养他们的能力，塑造美好的心灵。由此，我又从自己驾轻就熟的学校管理领域转向已有些生疏的课堂教学领域，带领团队啃起了“课堂改革”这块硬骨头。

教育的目的不是传授已有知识，而是诱导创造力、唤醒生命力，促进人的自我发展。课堂不应是“教”的秀场，而应是“学”的土壤。我们需要的不是改良，而是一场彻底的课堂革命——让儿童从边缘走向中央，从听众变为主角。

我带领团队着力“双师”赋能，把“学的课堂”作为课堂文化的核心。一是追求教师角色的多样性。要求教师同时具备“立德树人、学为中心”的教学设计力，“以生为本、灵动生成”的过程操控力，“素养导向、跨界融合”的课程理解力。做“学科教师”，还要做“全科教师”；做精通专业知识的“经师”，更要做涵养德行的“人师”。二是追求线上线下的互融性。线上名师专注教学专业示范，线下助教配以辅佐实施；线下支持线上，线上赋能线下，实现教育资源的公平与均衡。三是追求“大小先生”的共领性。教师作为“大先生”，重在把关定向，启发领航；学生作为“小先生”，重在主体参与，领学范学。“大小先生”教学相长、相互促进，共同发挥对班级学习活动的引领作用，最大限度地提高学生课堂学习参与度。

我们聚焦“双力”课堂，精准切入学习内驱力的激发、学习力的唤醒和培养，引领学生可持续发展。一是推进自觉先学，找准课堂教学起点。教师精心设计“自主先学单”，引导学生自主经历“我能讲清楚”“说出‘不明白’”“分享好问题”，为合作学习、深入学习做好准备。教师据此精准把握学习的起点、盲点、生长点，力求精简、精准、精当地教，进而促进生动、生态、生长地学。二是实施合作学习，促进课堂多维互动。基础问题组内“包干”解决，小组未能解决的问题全班讨论，组内推荐的“好问题”全班合围。教师适时介入、点拨引领，让学习成为思维暴露的心路历程、视域融合的交往过程。三是优化评价方法，注重团队激励。随着课堂改革的深入推进，我们发现学生产生学习内驱力需要三个条件：有明确目标，有及时反馈，有适当挑战。为此，我们设计开发了“挑战闯关”这一学习环节，让学习变身为“群体游戏”。评价不再是冰冷的刻度，而是闯关游戏里的勋章。

这场课堂变革，像是一次破茧之旅：教师退成背景，让学生在自主学习中舒展羽翼，朝着向上、向美、向善的方向飞翔。

回望20年来我在不同学校的教育改革实践，从游戏松绑，到情趣着色、文化滋养，再到课堂重塑，我一直在“变”。那些始终努力实现“灵魂转向”的“不变”岁月，终将汇成一条河，流向教育“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