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谈论就业迷茫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作者: 乔东

当谈论就业迷茫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0

“闭眼睁眼,都是找工作。”

“第十七天,‘杭漂’失败。”应届毕业生士杰买了一张从杭州返回兰州老家的硬座火车票,在27个小时的车程里,他什么也不愿再想起,唯一感到不知所措的是,怎么跟父母交代。在一列列绿皮车途经的大小城镇,有着千千万万像他这样的学生,他们还来不及回顾自己的大学生涯,甚至来不及思考工作的意义,在家人朋友的各种建议和同学们各种“晒offer”的分享下,投出一份份求职简历。

都让我考试,可到底考什么

子夜,河南的某个县城一片寂静。小雅躺在自己的卧室,月光突然“点亮”了她的手机屏幕:“一样专科,毕业即失业,抱抱你。”社交平台上很多人在她的帖子下留言,分享自己的求职经历。小雅感觉自己浑浑噩噩过了太久,也许是三年,也许是六年,又或者从来都没有“明白”过什么。

小雅毕业于华东地区的一所医学专科学校,学习了三年中医。拿到毕业证后,她返回了家乡,因为一直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在家人的鼓励下,她获得了本地政府为帮扶就业困难高校毕业生提供的公益性岗位,在街道办事处的人社窗口工作,合同为期两年。工作的日子维系了半个多月,小雅感到愈加孤单。“我好想立刻就辞职,去上海。”小雅的父母和姐姐都在上海打工,县城老家只有她一人,有时会失眠,她感到自己茫然无措。“可能我心理素质也不是很好吧,一点事情我就会想好久,现在还有一些助学贷款要还。”小雅说,因为父母年纪大了,之前为了支持她报名专升本考试,已经花费了15000元的培训班报名费,如今她考试失败,不想再让父母帮自己偿还贷款。如果现在辞职之后找不到工作,后面自己还贷会比较累。“我感觉很愧疚,对未来也深感迷茫。”

老师、同学、同事、家人,他们都告诉小雅要继续学习、继续考试。“都让我考试,可到底考什么才更适合我?”她购买了一些报考资料和习题书籍。“这段时间了解过公务员考试、军队文职考试和自考本科,公务员专科岗很少又很难;军队文职技能岗也不简单;我想报名自考本科,却没有自制力坚持复习。一想到复杂的报名考试流程,我又开始担心,害怕面试、害怕发言、害怕失败,什么事情都习惯往坏处想,反复失眠,真是迷茫,真是‘脆皮’……”单位同事问她喜欢做什么,小雅突然发现: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寻找自己的喜欢,甚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自己。

从小到大,家庭与周边环境并没有给小雅太大的升学压力。“高中的时候没有努力学习过,高考成绩出来后也没有感到难过。家里说学医好,当个医生稳定,我心底里可能也感觉救死扶伤是件好事,于是就去学了中医专业。后来发现,现实情况与想象大相径庭,想成为医生,要经历漫长的学习历程,中医对学历和实习经历的要求都更高,我做不到。”小雅曾经去上海做了两个多月的互联网医院医生助理实习,那段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是她毕业前最快乐的时光。但她不喜欢这份工作的销售性质,加上要毕业答辩,于是结束了实习。现在,在权衡过后,她还是决定暂时在老家工作几个月,等到明年再决定是否去上海找一份医生助理的工作。

小雅的朋友阿志的处境也不乐观,他毕业于一所“985工程”大学的政治学与行政学专业,在考研、考公失败之后,本来在春招时顺利签约了一家央企的行政岗位管培生,刚刚交上社保,他又觉得地方偏僻、公司氛围不好,感到难过,常常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志辞职后失去了应届生身份,很多岗位不能应聘,最初他感觉名校背景是一个有利条件,但现在却成了自己“不肯屈就”的“枷锁”。他也会被身边的亲戚闲言碎语:“你看某某的儿子,考的大学那么好,怎么就混成现在这样子了?我看还不如那些没上大学的!”就连阿志的父亲,在知道他辞职后,也不时发来一则长消息,指责他不求上进,不知道为家里分担压力。阿志感到很委屈,觉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费力赚学分、做研学实践,成绩明明在班级排名中上游,但感觉什么知识都没学到,甚至在面试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说话磕磕巴巴,还被负责面试的人员当面指责不礼貌。他躲在“魔都”的一处不足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里哭泣,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迷茫。当他向小雅诉说心事,小雅只能压着自己同样迷茫的心情,安慰几句,两人一起叹息。

好像都可以,又都不可以

“中央气象台发布台风红色预警。受台风天气影响,多地高铁停运,航班取消……”时值八月,在家待业两个月的应届毕业生小晴看着天气预报,手中习惯性地刷着手机上的招聘软件,似乎从生成到“狂飙突进”的台风,都比自己未来要找什么工作能够被更精准地预测。

小晴是今年的金融数学专业应届毕业生,因为大一、大二的“放纵”,选择蹲级读了两年大二,在一所师范类“211工程”大学学习了五年。“终于毕业了,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曾经拿的竞赛奖项和实习证明好像也用不上,我感觉好迷茫!”小晴说,2021年的夏天,在决定降级之前,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焦虑,反而玩得很开心。前两年,她加入了很多兴趣社团,参加了不少活动,并没有把成绩放在心上,但她偶然间看到一条关于就业的新闻,了解到很多应届生找不到工作,第一次听说大学里的信息差,突然感觉不对劲。“我意识到要提前准备点什么,不然毕业时也会走他们那样的路。”

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小晴萌生了留学的念头。“但我自己的条件跟留学的要求差太远了,GPA、科研经历、竞赛与实习经历,有些学校还要求有老师的推荐信。”她选择了降级,把自己的绩点刷高一些,参加了几个数学建模大赛、金融建模竞赛、市场调研大赛与挑战杯,也拿到了不错的成绩。大三下学期,她在私募基金企业找了一份实习工作,半年后感觉没有机会长久留下,辞掉后又找了第二份,在国内某知名券商的研究岗位实习,一直持续到2024年春天。准备留学的过程中,在找老师写推荐信环节,小晴犯了难。“有的学生会直接告诉老师自己留学,请老师把分数打高一些,他们也会和老师搞好关系,这些我都做不到。”在高中时,因为老师对她的不当言语造成了伤害,使她很难像其他同学那样与老师保持良好的关系,最终无奈选择暂时放弃留学。

当小晴回过头来,意识到该找一份正式的工作时,却发现已经错过了秋招与春招的最佳时间,甚至手边连一份完整的求职简历都还没有准备。她看着自己的竞赛与实习经历,想着或许有什么可以用到的地方,但事实并不遂人心愿。“两段实习经历都是金融行业的研究岗位,但从目前的行情来看,我的本科生身份在正式求职时甚至都过不了简历关。行业里其他岗位又带有销售性质的工作内容,我也做不了。”她的学长学姐大多去当了老师,学院和辅导员发布的职位信息,也大多和教师有关。然而这些信息却与小晴无关,因为她并不准备当一名教师。

她想到或许可以转行,朝互联网行业的运营方向努努力,但运营也有很多不同分工的岗位,目前自己什么都不了解,下一步还是要综合招聘情况,了解自己究竟能接受什么样的运营工作之后,再做决定。好像有一道道“选择题”摆在她的面前,无意识的错过与无奈,化作深深的迷茫,笼罩着小晴的心。她说,自己对很多东西感兴趣,但如果真的进入准备阶段,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又感到困难,对未知的结果产生恐惧。“不论是从工作内容,还是从薪资待遇来看,好像这个可以,那个也可以,但又感觉都不可以。”小晴的父母并没有给她太大压力,只是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最好稳定一些。小晴感到,好像有一张由各种因素交织而成的错综复杂的信息大网,在这张网之下,她看不清楚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职业道路。

“我感觉接触到的信息渠道一直很有限。” 小晴说,学校没有人告诉他们校招应该怎么做,应该如何设定目标,规划自己的人生。回顾大学生活,小晴希望学校可以帮助在校生拓宽信息获取来源,把只能靠抢才能上的职业生涯规划课程变成公共课,引导学生尽早思考自己未来的道路,而不是意识到该找工作了,才开始拼命刷招聘软件。在台风过境的这段时间,小晴想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整理自己的思路。

我和我的日子都要发光

刚拿到毕业证不到一个月,2024届本科毕业生樊海(化名)就坐上了前往昌吉市的飞机,参加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项目。离别前,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与舍友的合照:“生于中部、学在东南,来到西部,八千里地,从海到山的故事。”

四年前,樊海从山西老家来到福州,眼前的城市景观似乎在他心中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很喜欢自己的专业,忘我地在团队里进行遥感技术相关的产品研发,专业课成绩也都很好,但几年下来,数学与物理等公选课却令他头痛不已,甚至一度挂科。“我属于班里最落后的那一批。”对专业的喜爱与总成绩落后之间的落差,他始终隐隐担心。为了弥补成绩的不足,也为了让个人简历看起来更加丰富,他在大学期间担任了创新创业社团社长,社团获得了学校“五星级”的评定;参加了“北斗杯”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作品获得福建省本科生组三等奖;担任了一年的县城社区团支部兼职团干部;作为正式会员参加省级环保志愿者协会,去泉州学习交流;参加海峡两岸信息服务创新大赛,作品获得三等奖……到第四年,樊海向多家企业的遥感技术岗位投递了简历,但结果反馈令他感到难以接受。

“我的专业可能更偏向于去研发公司、测绘局之类的单位。但每当走到面试流程,在和人力谈到薪资待遇时,我总感到很难受。”樊海说,除去五险一金,学校本地的企业给到本科生的工资不是特别理想,他算了算,交完房租水电等各种费用,剩不下太多。待遇提高的速度无法为长期追求理想提供保障。在樊海担任社团社长期间,有公司老板联系他,告诉他公司非常缺人,希望他介绍学生去实习,但给的工资很低,这让樊海很难向学弟学妹介绍这些单位。“很多岗位人员需求很大,但待遇和工作不匹配,或者地方太过偏僻,一些大学生又想找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于是谁也不让步。”在樊海的毕业季,自己最喜欢的专业和相匹配的岗位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樊海是个乐观的人,他喜欢网上流行的一句话:“我和我的日子都要发光”。在大四的冬天,他参加了研究生招生考试。“结果我在考场睡了一个小时,没考上。不是我吹牛,差一分我就上岸了。”他笑了笑,随即说起了其他话题。他想起了自己一直有个梦:去建设西部,奉献青春。

“从大一开始,学校会请志愿回来的学长学姐作专题演讲,分享经验。从那时起,我也想去支教,但是我的个人能力又不太行,进不了研究生支教团,如果认真准备,倒是可以参加西部计划项目。” 樊海说,学生之间也在口耳相传,可以考研考公加分,可以中途终止、缓冲就业……“我在大一做了团建与党建的工作,是班级团支书、学院组织部副部长,还获得了省级党史知识竞赛的百强称号。我可以为建设西部做些有意义的事。”收拾行李,发了告别的朋友圈,和父母解释之后,买张机票,就这样到了昌吉市。

似乎又是一个新的世界。城市之间的同与不同,化作兴奋和对未知感到茫然的冰与火,激荡着樊海的心。哪怕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真正站在这里,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几天的培训与接待情形,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地播放,樊海参加了美食文化旅游节、逛了自然风景区,之后就是等待分配到具体岗位。

“求仁得仁,我没有什么犹豫。只是感觉如同水泥丛林一般,不论在哪里找工作,我们依旧迷茫,好像每个人都很孤独。” 樊海很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如今对他而言,与朋友保持联系却变得越来越困难,昌吉市与东部的时差、在县里的繁忙工作,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以前晚上出去玩耍,一呼百应。现在朋友们四散在各地,尤其是来到这里之后,突然间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全部是陌生的面孔。”他说,自己最理想的道路可能是和兄弟一起开家公司,干事创业。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这个理想,或者该不该准备继续考公,几年后志愿项目结束,又有多少朋友留下,自己该怎么办,一切都是未知。他认为有些朋友长期不联系,可能再难相见了。“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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