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就业促进的新思考

现代意义上的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在2000年前后开始进入我国的大学课堂，2010年前后得到了较为普遍的认可并逐步推广开来。这一新教育活动引入大学的初衷是因应我国社会的发展，促进青年学生从学校到职场的顺畅转变。二十多年来，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实践为我国大学生的生涯发展助力良多。我国高等教育规模今非昔比，但大学生与“佛系”“躺平”“空心化”“慢就业”“抖音脑”等流行词汇瓜葛不清。特别是随着近年来社会与经济发展的大环境变迁，大学生就业问题日益成为社会关注的重要议题。

教育部发布的《关于做好2024届全国普通高校毕业生就业创业工作的通知》，明确指出要把高校毕业生就业工作摆在更加突出位置，进一步推进构建高质量就业指导服务体系，特别强调加强生涯教育和就业指导的重要性。基于此，我们有必要溯本清源，深入剖析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的现状与挑战，更好地服务于青年学生的发展和社会的和谐进步。

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的现状

我国的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在理论研究、人才培养、平台建设等方面取得了不少成就。但是，百尺竿头，尚需更进一步。目前的发展困境，主要表现在职业生涯教育的基本理念、本土化理论建设以及如何适应新的时代变化提升针对大学生生涯发展的实践效度等方面。

忽视教育的本质，把教学生找工作当作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的主要目标。教育的根本在于培养人之为人的美好品质，其次才是“人才”的培养，亦即通过专业对口或学以致用为就业做准备。就业或者工作应该是现代社会中教育的“副产品”。换言之，良好的教育必然会导致青年学生在社会适应中实现就业，良好的职业生涯教育应该是让学生通过良好的自我和社会建构，发展并学会积极体验生命的意义与价值。试想，这样的学生会迷茫会甘愿“躺平”吗？即便今天没有工作，明天也一定会有。职场瞬息万变，唯有以我为主，真正认识到工作是人生的一部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当前的职业生涯教育和指导倾向于追求短期的就业成果，如高就业率、高薪职位等，忽视对“人”的主体性价值关注，忽视了学生长远职业发展和个人成长的全面规划，甚至丧失了对教育本质的追求。这种“结果”导向的教育模式使学生陷入盲目追求外在成功的误区，忽视了对自我实现和内在幸福感的追求，对自己适合做什么、社会需要什么、自己该干什么等缺乏准确的把握。学生在职业选择时普遍更重视薪资水平、稳定等外在因素。职业价值导向呈现出单一化趋势，这种过度追求外在成功，忽视了工作对个人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实现，以及追求工作使命感的必要性，导致许多学生在职业生涯中缺乏动力和满足感。

并且，我们在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中，过分强调工具性理性思维，即过分依赖逻辑推理、数据分析和效率等量化指标来指导决策，忽视了情感、直觉和人文关怀等非理性因素的作用。这种思维方式虽然有助于提升决策的精准度，但也可能导致学生忽略对职业意义和个人价值甚至人生意义的深度思考，加剧了迷茫情绪。此外，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和经济结构的不断调整，新兴行业不断涌现，传统行业也面临转型升级，这些变化使得个体很难准确把握行业发展趋势，无法穷尽所有因素，进行精确计算，做最优化的选择。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要求毕业生必须具备高度的灵活性和适应能力，学会以不变应万变，在变化中寻找机遇，勇于尝试，在与社会的互动中塑造人生。

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的理论与我国社会文化环境不匹配。尽管我国的学生职业生涯教育已广泛开展多年，但目前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课程内容过于依赖欧美的生涯理论架构，未能充分考虑中国青少年学生独特的生涯发展背景，缺乏本土化的适应性调整与创新，从而导致课程与学生实际脱节，难以引起共鸣。笔者所在研究团队近年来对国内不少高校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的研究表明，目前的相关教育实践中，很多时候是浅尝辄止，不能满足日益迫近的AI时代大学生的职业生涯教育需求，有限的教学实践缺乏针对性，在提升学生职业承诺、生涯适应力、生涯重塑和职业同一性促进其社会适应等方面几乎没有明显效果。

现有的职业生涯指导与教育体系仍显滞后，过多地停留在传统的静态职业匹配层面，忽视了培养学生灵活应对职业生涯中不可预测变化的能力，例如生涯适应力的培养。同时，也未能有效引导学生根据个人兴趣、能力及外部环境变化，主动规划并构建个性化的生涯蓝图与实现路径，限制了学生自我探索和成长的空间。再者，专业化高水平师资力量的严重匮乏也是制约课程有效性的重要因素。许多高校在生涯教育师资配置上捉襟见肘，缺乏专职、专业的生涯指导老师，往往由其他学科的老师兼任，他们可能因教学任务繁重、缺乏系统培训等原因，难以全身心投入生涯教育，且其教学多依赖于个人经验积累与零散的教学材料，难以形成系统化、科学化的教学体系，教学质量难以保证。

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实践与学生的现实需求脱节。让职业生涯教育回归教育的本质，并不是完全摒弃其实践功能。猎聘发布的2024年《高校毕业生就业数据报告》显示，用人单位在选拔毕业生时，毕业生相关实习经历和社会实践成为首要考虑的因素。这一现象反映了当前就业市场对人才需求的转变，即从单纯注重学历转向更加注重实践经验和综合素质。企业更倾向于招聘具备实际操作能力、能够快速适应工作环境、理解和认同企业文化并为企业创造价值的员工。

在此背景下，高校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在教育学生学会自我与社会建构的同时，需要调整其人才培养模式以适应社会发展需求。我国的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在关注职业生涯理论的本土化创新、授课方式的创新探索以及师资力量的增强等的同时，不容忽视的是，对于职业生涯教育中至关重要的实践环节，却往往未能给予足够的重视与投入。随着社会由工业化向后工业化时代的转型，人工智能技术的迅猛发展，传统职业训练和技能教育已难以跟上劳动力市场对人才需求的快速变化。因此，高校职业生涯教育必须与时俱进，聚焦于培养兼具创新思维、卓越适应能力、终身学习能力、明确职业规划意识及强大团队合作精神的复合型人才。这样的教育模式不仅能够满足用人单位对多元化、高质量人才的需求，更能为学生的长远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确保他们在快速变化的职场环境中保持竞争力，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贡献的双重提升。

积极改进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

我国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的引进，初衷是弥补传统文化课教育的不足，加强学生对从学校到社会的转变过程的适应性，发展生涯适应能力，促进学生的自我认同和社会关系建构素养与能力的提升，从而有利于学生自我与社会价值和人生意义的实现。基于前述分析，我们认为应在以下方面努力探索，积极改进我国大学生的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工作。

以学生发展为本，提升生涯建构能力。职业生涯教育是学校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传统的文化课教育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首先是人的教育，其次才是“人才”的教育。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应该秉持以学生发展为核心的教育理念，转变短视的、以短期就业为核心导向的职业生涯指导策略。目前我们忽视了人作为主体对自身生涯的自主性与发展性，以静态的眼光来看待学生，以帮助其如何成功就业作为职业指导的主要内容。必须将全人思维、发展思维融入大学生职业生涯指导与教育工作，设计各类教育教学活动，加强职业生涯教育在大学四年中的完整性与系统性，遵循学生发展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原则，生涯课程的全面指导与职业的个别咨询相结合，注重以长期、发展的眼光看待学生，鼓励学生积极参与社会实践，在过程中不断明确自身的职业生涯道路。

生涯无法准确预测，因此培养生涯建构能力和生涯适应力对帮助学生应对动态变化至关重要。生涯建构能力鼓励学生基于自我认知、个人兴趣、价值观及市场需求与社会适应，主动设计人生蓝图，包括设定目标、制定路径、评估并调整规划，确保持续成长。生涯适应力则是指在面对不确定性和挑战时，保持积极态度，灵活调整心态和行为，整合资源实现职业角色转换的能力。它要求学生具备心理韧性、学习能力、创新思维和人际交往能力，以在复杂职场环境中保持竞争力。高校应通过开设课程、组织职业活动和提供个性化咨询，在提供基本生涯发展知识的基础上，通过深耕与细化，加强对学生生涯建构能力和适应力的培养，引导学生树立正确职业观，激发内在动力，适应未来发展。

重塑课程评价标准，从就业导向到生涯发展。我国高校目前的课程评价标准普遍侧重于就业前的技能培训和指导，这导致课程内容单一且缺乏系统性，难以满足学生全面而长远的生涯发展需求。就业工作部门常将焦点过度集中于解决短期就业挑战和提升就业率，以就业率作为高校职业生涯教育质量的主要评价指标，从而忽视了对学生生涯规划能力的长期培养和支持。为应对这一挑战，我们必须对课程评价标准进行根本性改革。应明确从就业导向向生涯发展导向的转变，这要求在课程设计、内容安排及评价体系构建上，都要以学生的全面发展为核心，注重培养其自我认知、职业探索、决策制定、持续学习及适应变化等关键能力。

同时，高校需要根据生涯教育的实际内容，结合各地高校及其生源的不同特征，对评价指标进行有针对性的调整，从而形成各具特色的生涯教育体系，避免以就业率作为单一评价标准来决定高校资源的分配，确保不同高校的学生都能获得所需的生涯发展资源。在完善评价体系过程中，必须确保形成性评价与终结性评价的平衡与互补。终结性评价固然重要，它评估学生的学习成果和最终表现；但形成性评价同样不可或缺，它能捕捉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成长轨迹、努力程度及所遇到的挑战，为我们提供更全面、更深入的学生发展画像。为此，高校可以引入多元化的评价方式，鼓励学生、同伴、教师及企业等多方参与评价过程。自我评价能增强学生的自我反思能力，同伴评价促进团队合作与相互学习，教师评价提供专业视角的反馈与指导，而企业评价则使学生更贴近职场需求，了解自己在未来职业道路上的定位与方向。

加强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的理论探索与实践创新。高校职业生涯教育课程实践效度无法保障，很大程度上与未形成系统的符合学生生涯发展实际的专业理论与实践模式相关。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需要采取“洋为中用，中学为体”的原则，科学消化吸收西方职业生涯理论，积极借鉴国际先进经验，进行本土化的生涯教育理论与课程创新与建设。包括特质因素理论、发展理论、生涯建构理论在内的西方生涯理论所关注的核心是个体自我独立性的发展，是个体在不断适应环境过程中自我概念的建构，着重回答了个体“我是谁？”的人生疑问。然而事实上，每个人的人生建构，除了要了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也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同伴关系、家庭关系、家国情怀等社会建构内容也需要从理论高度纳入生涯教育体系。这就是自我与社会的二元建构。

此外，针对高校职业生涯指导与教育实践性不足的现象，应采取多方面的对策来进行改进。首先，高校应加强与优质企业的合作，建立稳定且高质量的实习基地，确保学生在实际工作环境中获得宝贵的实践经验，同时定期评估和更新这些实习基地，提供更多深度实习机会。其次，在课程体系中应增加实践教学的比重，平衡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通过引入案例教学、项目制学习和模拟训练等多样化的教学方法，增强教学的实践性和互动性，使学生能够在实践中灵活运用所学知识。为激发学生的自主实践动力，高校可以通过奖励机制和激励措施，鼓励学生主动参与职业实践活动。

我们正经历着从工业社会向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后工业社会的深刻转型。面对这样的变革，高校职业生涯教育若仍固守于传统框架，仅仅聚焦于如何培养学生以满足当前用人单位对特定技能的需求，忽视对人的培养，那么其必然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理念落后、方法僵化，无法适应瞬息万变的社会环境。倘若长此以往，一个无法避免的后果就是我们所见的年年夏天都是最困难就业季。在经历了将近30年的发展之后，高校职业生涯教育与指导在不忘初衷的前提下，要进行深刻的检讨与反思，专注于学生主体性价值的培养与实现，通过积极的自我和社会建构，激发积极体验人生意义的兴趣和热情，发展可以体现自身价值的生涯适应能力与优势，以我为主，以不变应万变，从而在现实的社会适应与工作环境中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和发展空间。大学生职业生涯教育，不能仅仅停留在锦上添花的初级阶段，应该更上一层楼，发挥超越传统的文化课程教育的促进青年学生全面和个性化发展的独特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