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伊：带乡村孩子创建一个童“画”世界

在湖南省湘江新区白箬铺镇光明村，有一所彩色的乡村小学：学校的墙壁是浪漫的图画、台阶是五彩的钢琴键盘……宛若一个童“画”世界，这些都是由一位美术老师带着学生们画出来的。这位美术老师就是白箬铺镇光明小学教师杨伊。

不仅如此，为了在学生的生命里种下美的种子，杨伊还带着学生到自然中去写生，树林、后山、湖边、农田……都是师生上美术课的地点。她说：“在乡村做教师十多年，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我喜欢乡村的环境，在带着孩子们看见美、感受美的过程中，我也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叛逆后的职业转身

很多人选择走上三尺讲台，是因为父母是教师，从小耳濡目染。杨伊却是一个例外。从十几岁起，在农村教书的妈妈就有意识地想让杨伊未来也成为一名教师，教书育人。而长大后的杨伊骨子里有一种年轻人的叛逆与冒险精神，她不想听从妈妈的安排，师范专业毕业后因为不想当教师，她决定继续学习艺术设计专业。

杨伊最初的职业选择是在长沙市一家设计公司当设计师。成为设计师后，杨伊才发现这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个理想的职业，每天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客户，满足每个客户的不同审美，刚毕业的杨伊又没有足够的能量去引导客户做更有审美感的选择。“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杨伊感到压抑与痛苦。

“既然设计做得不开心，就去做老师吧。”在妈妈的建议下，处于迫切想改变现状的杨伊半推半就地通过了望城区的教师招聘考试，被分到了当时属于望城区（现属于湘江新区）的光明小学。

“领导开着面包车送我去学校报到，全是山路，学校真的在山窝窝里面。”从市中心到乡村，强烈的对比给杨伊带来了不少的冲击。当然，成为一名新手乡村教师，杨伊所面临的挑战远不止这些。

在这所学校里，大部分教师是与杨伊父亲年纪差不多的老教师。“老教师们都扎着裤脚，像是在田间干活的样子。”年轻的杨伊初来乍到显得有点“另类”。“学校的食堂是用土砖堆砌的，教师吃饭、生活都在这里，洗澡的时候会漏风，冬天特别冷。”

“从小看着妈妈上课，刚成为教师的时候，我总是幻想着自己站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口若悬河的样子。”可是，真正走上讲台后，杨伊发现，这里的孩子特别胆小，不敢回答问题，不敢在A4纸上动笔画画，或者只敢画上特别小的图案。大片空白与小小画作写满了学生们的胆怯与犹豫。

虽然冲击很多，但对于初到乡村学校的杨伊来说，她不后悔也没有退却。学生是单纯的，心情是轻松的，三点多学校放学后，杨伊会与其他老师一起约着去爬山、在校园里面种菜。这样的开心与松弛是在大城市做设计师的时候感受不到的。

杨伊说：“刚做教师的时候，我并没有做什么准备。”其实，在杨伊成为教师之前，母亲给她留下的教育印记、学习师范专业与艺术设计专业、毕业后做了一段时间设计师……每一步留下的脚印都像是一个点，在2006年杨伊来到光明小学的时候，这些点连成了一条线，清晰地指向了一条铺满幸福的美育教师之路。

在质疑与支持中向前一步

乡村学校整体都缺少教师，杨伊刚开始教了十多年语文，兼职做美术教师。2011年，时任光明小学校长的朱国强想发展学校特色，杨伊美育的提议获得了校长的认可，现在美育已经成了光明小学闪亮的特色。

任何创新都不可避免伴随着质疑。开始做美育的时候，很多家长都不支持，有家长质问杨伊：“画画的有几个有出息的？”有的学生上美术课时没有书，一问原因才知道，家长把书撕掉了或是扔到菜园子里了。

“这么多年一路走来，美育课程的建设是需要特别多支持的。”虽然有质疑、有困难，但校长的支持，给了杨伊底气与勇气。每当杨伊遇到困难、有所顾虑的时候，朱国强总是对她说：“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事，资金来源、课时调整、物资准备你都不用管。”

朱国强的教育教学原则是，只要是有益于学生的就去做。这份朴实背后是对教育本质的笃定坚持。

2014年，杨伊想办一个画展，这在当时的农村小学是非常有挑战性的。校长对杨伊说：“这一个星期我安排其他老师帮你上课，你就全心全意准备画展，需要什么和我说。”举办画展需要较大的场地，学校就把整个食堂的座椅全部搬出来，用食堂几百平方米的空间来做展厅。

“现在很多网红书店会把银杏树叶铺在地上，用金黄色铺就阅读之路，好美，而在10年前，老校长就帮我实现了这样美好的愿望。”办画展的时间正好是秋天，村子里面有很多银杏树叶，杨伊想用银杏树叶来做画展的布置。

朱国强带着杨伊和学生们去捡银杏树叶，他还背着两根长长的竹竿和大大的蛇皮袋子。大家把地上的银杏树叶捡完后，校长爬到了树上，用竹竿轻敲树枝，让树叶掉下来。杨伊站在地上，抬头看着树上的朱国强，阳光照下来，蓝色的天空不断飘下金黄色的树叶。这一场景被杨伊深深地记在了心里，每一次想起都会不自觉地感叹，真的好美！最后在画展上，银杏树叶全部被铺在桌子上，画展拥有了金黄色的美丽，而这份美丽也映在了学生们亮晶晶的眼睛里。

“我对老校长最感激的地方在于，他从来不会指责我，而是支持我，在我实践的过程中，拓宽了我的边界。”朱国强的信任给了杨伊向上成长的无限可能。在与学生的相处中，杨伊也向朱国强学习，从不高高在上地指导学生，而是作为学生与知识的媒介，引领学生进入知识的大门，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里探索、成长。

美术老师，不止于画画

有人曾对杨伊说：“你一点也不像体制内的老师。”杨伊的回应是，教育人的理想都是同一个山顶，但每个教师都可以从山脚的不同位置用自己的方式向着这个山顶攀登。

杨伊选择登上山顶的方式是，跳出课本与教室的局限，站在更广的角度去做美术老师，就像她在朋友圈写下的“美术老师，不止于画画”。在杨伊看来，美术老师的核心不是教会学生多少画画的技巧、画出多少数量的画作，而是要培养学生的审美能力、感知能力与创造力，让美成为孩子内心能量的来源。

“在学校里，即使老师不刻意进行审美教育，孩子们也会在空间里自然而然地感知到美。”刚开始做美育的时候，杨伊首先想到的是营造一个充满美感的校园空间。她带着学生在校园的墙壁上、地上画画，星空、小鹿、小蝴蝶、五彩琴键、小脚印……校园从只有灰黑色变成了充满明亮色彩的世界。

如果想让学生画出一片森林，很多老师会在教室里让学生看书本或者图片作画。而杨伊选择带着学生到大自然中去写生，引导学生观察每一片叶子在不同时间、不同光线下的颜色与光影变化。“要打开学生的眼界，让他们吸收到更多有生命力的东西，当孩子的感受力变强的时候，再教给他们绘画的技巧，孩子就会拥有属于他自己的独特表达。”让杨伊惊喜的是，有学生发现，“树叶并不只是眼前的样子，在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树叶四季的变化充满着生命的美与力量。”这些是学生在教室里无法感受到的。

杨伊还将美术课开到了博物馆。在去博物馆前，杨伊向博物馆要了一些高清的文物照片，打印出来，先让孩子们照着照片画文物的样子，之后带着学生到博物馆写生。有学生说：“老师，我觉得照片和实物最大的区别是，通过实物我能看到它被使用过的痕迹，有的器物上有一些划痕，有的器物被打磨得很圆润。”杨伊经常对学生说：“你既要看到眼睛能看到的美，还要感受眼睛看不到的美。”此刻，孩子真切地感受到了具有时间温度与历史厚度的美。

光明小学所在的白箬铺镇是儿童友好乡镇，学校的美育课程也融合了乡镇独有的资源。在茶园里，学生与老师对歌、向本地村民学习采茶、伴着古琴曲与茶对话。杨伊告诉孩子们，“有琴、有茶、有香，是文人聚会的方式”，在这样的综合实践课程里，美具有穿越时空的力量，透过古老的茶文化，美好生活的种子也悄悄种在了孩子们的心中。

不止于画画，美育背后还有无限的人生智慧：在教学“留白”绘画技巧时，杨伊告诉学生，画不能画得太满，要留有空间，做人做事同样如此，要学会留有余地；在学习绘画角度的时候，杨伊告诉学生将三维的物品画在二维平面时，观察的角度不同，画出来的样子也是不同的，所以，画画没有对错、好坏与高下之分，生活也应如此，要允许其他人与自己不同，也允许自己与其他人不同，坚定地做自己世界里闪亮的星星就好……

美育路上的幸福馈赠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可避免会经历一些至暗时刻，尤其对教育者来说，教育的特性决定着很多事情无法在当下就能看到改变，这会让一些教师陷入沮丧和无力。而杨伊却说：“在我的教育生活中，没有遇到过至暗时刻，一直都很幸福。”

杨伊喜欢养花，她发现很多花只会在春夏绽放，而成长需要土壤、阳光、雨露漫长的滋养。在杨伊看来，育人与养花是一样的，不能急于求成，只有不断地给孩子滋养，他才会生出枝叶、开出花来；每一朵花的花期也不一样，有的孩子可能在青年时期就绽放，有的孩子可能很晚才会开花。“成长是需要时间的，教师需要有这样的耐心与相信。”静待花开的耐心是打开杨伊美育路上幸福之门的钥匙。

杨伊的美育路上，有一些幸福馈赠就发生在教育的当下。在杨伊的班级里，有一位学生有侏儒症，原生家庭也不太温馨，这个学生很自卑、不爱说话，也不与同学玩耍。在美术课上，他不敢动笔也不知道怎么画，杨伊对他说：“没关系，画画没有好坏之分，都是自我的表达。”在杨伊的鼓励下，这个孩子慢慢画出了属于自己的画，甚至可以在比他身高还要高的画板上无所畏惧地下笔。渐渐地，他的性格变得开朗，也能和同学有说有笑地在校园里跑动。“艺术可以让他的内在变得具足和饱满，足以支撑他勇敢地去面对问题、面对世界。”美育的力量在这个孩子身上得到了体现。

有一些幸福馈赠发生在学生离开学校的三年后。有一次，学校更新百米围墙的时间恰巧赶上中考结束。从光明小学毕业、刚刚完成中考的30多个孩子回到学校，找到杨伊说：“我们想在这面围墙上画画。”就这样，孩子们用了三天的时间，完成了一幅独一无二的画作，他们画得很开心、很满足。“学画画不是为了让学生成为艺术家，而是提升他们大胆表达自我的能力。”这些孩子即使初中三年没有摸过画笔，仍然能够拥有大胆表达自我的能量，而这份能量是在小学的6年里杨伊为他们种下的。

有一些幸福馈赠发生在很久以后的不经意间。有一次，杨伊在一所学校做讲座，一位年轻的教师站起来说：“多年以前，你轻轻地走向我，长大以后，我又成了你。”虽然这句话很常见，但当自己的学生成为教师，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伊的内心充满感动。过去与当下的记忆重叠，教育的力量变得更有深度也更有厚度……

未来，杨伊想做更多学科融合的美育尝试。“当然还会面临很多问题，但我会做足预案，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做。”拥有对美育力量的相信、一路走来积攒的底气、面对挑战的勇气，相信在未来的美育路上，杨伊会带着学生一起收获更多美育带来的幸福馈赠，一如杨伊的个性签名所写“只生欢喜不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