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设课，让性教育大方、正规地落实于学校

前不久，一名14岁男孩在电梯内触碰、拖拽7岁女孩并捂嘴致其昏迷的监控视频在网络曝光。经查，男孩的行为构成治安处罚中的猥亵他人，男孩也被处以行政拘留。近年来，青少年遭遇性侵害或实施性侵害的事件时有发生。今年5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的《未成年人检察工作白皮书（2023）》显示，去年全国检察机关起诉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侵害未成年人占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25.3%。而在起诉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数较多的罪名中，强奸罪和猥亵儿童罪占比最大。在一起起事件和一组组数据面前，性教育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亟需被重申。

作为开展性教育的重要渠道，近年来，相关法律法规明确要求中小学、幼儿园要对未成年人开展适合其年龄的性教育。不少学校积极实践，探索性教育的开展形式。一些学校还在相关政府文件的指导下，开发、实施了性教育校本课程。

目前，我国中小学性教育课程化落实情况如何？学校怎样构建系统完善的性教育课程体系？性教育课程由谁来教、怎么教？针对这些问题，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基础教育质量监测协同创新中心、心理学部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国家重点实验室教授刘文利进行了深入分析与解读。

《教育家》：根据您的了解和调研，目前我国中小学的性教育开展情况如何？

刘文利：性教育归根结底是人格教育的一部分，涉及认知、情感、态度和价值观等多个方面，应贯穿整个基础教育阶段，良好的性教育对于学生的健康成长具有重要意义。2020年修订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以及2021年公布的《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都明确将性教育纳入学校教育内容。但从已有的调查研究来看，目前我国中小学性教育的开展还停留在“婴儿”阶段，学校性教育的供给情况与学生对优质性教育的需求之间存在巨大差距，总体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类形式——

一是学科融合式课程，即依托已有的学科课程讲授性教育相关知识。例如将性教育融入生物学课的人体生理构造、体育健康课的青春期发育以及心理健康课的男女生交往等课程内容。二是讲座，部分学校会根据学生年龄特点开展不同内容的讲座。涉及生理发育、青春期交往注意问题和预防性侵害等，讲授者主要为儿童保护讲师、妇幼保健院的医生以及法院、检察院工作人员，时长约一个小时。三是同伴教育、性教育主题活动和性教育互动展览等方式。四是班会或班主任单独谈话。

无论是以上哪种形式都没有将性教育作为独立课程来对待，也没有达到常态化、系统化的开展标准。此外，学校在进行性教育时，其授课内容为隐私部位保护、青春期身心发展以及艾滋病、性侵害预防，主要集中于生殖健康和身体发育领域，而较少涉及人际关系、暴力与安全保障、社会性别、性行为、性权利等话题。

在这里，我要重点谈谈性教育学科融合式课程的实际开展情况。性教育学科融合式课程只是中小学开展性教育的权宜之计，从目前已经开设性教育学科融合式课程的学校来看，我认为并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融合。例如中小学道德与法治课会涉及一些与性教育相关的内容，但这是道德与法治课程标准要求的，即这部分内容是课程本身存在的，而非性教育内容的融入。真正的性教育学科融合式课程是在不同学科中融入性教育课程体系。同时，性教育学科融合式课程的开展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谁来教？对于教师来说，分科任教，完成本学科教学任务和其他学校工作已是很大的挑战，很少有教师会主动承担不是硬性规定且带有一定敏感成分的性教育教学任务。总之，性教育学科融合式课程内容的易混淆性为其开展带来了许多问题和挑战，要发展高质量的学校性教育，必须关注性教育课程的系统性以及内容的全面性，为学生提供全面性教育。

《教育家》：您认为学校如何构建系统完善的性教育课程体系？体现在哪几个方面？

刘文利：我国目前暂未形成系统、科学和完整的性教育课程体系，这也导致性教育授课内容碎片化、割裂化，难以形成良好且持续的教育效果。构建学校性教育课程体系，就要将性教育和其他学科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自上而下地推进。简单来说，就是其他学科课程是怎样构建的、由哪几部分组成，性教育课程也应如此。

一是课程标准。通过制定课程标准来规定性教育的课程性质、课程目标、内容目标以及实施建议，让学校开设性教育课程有据可依，同时也为其注入一剂“强心针”，提供有力支持，减轻舆论压力。这是落实性教育课程化的首要也是关键步骤。根据学生的年龄和认知发展特点编写性教育教材，明确学段划分，循序渐进，谨防教材内容的超前或滞后，解决性教育尺度问题，减少家长和社会的质疑与顾虑。

二是师资问题。性教育课程由谁来教、怎么教是课程实施能否产生效果的关键。调查数据显示，在我国开展性教育的学校中，性教育教学承担者主要是心理健康教师，其次是各类其他学科教师、班主任以及外聘的性教育讲师、医生和法律工作人员，这也是我国性教育建设无法体系化的一个客观原因。我认为，关于性教育师资问题的解决可从以下几方面入手。在教师培养方面，国家层面可以采取相关行动：针对在职教师，在全国范围内的“国培计划”中开设性教育学习培训；师范类高校设置性教育专业必修课，培养性教育专业教师；在教师准入环节，如教师资格证考试中，增设性教育考试科目。在教师授课方面，学校性教育课程必须由本校已获取教师资格证的教师来讲授，不能是外聘讲师、志愿者、医生、法律工作者或其他社会人员，具备教师资质的教师，比社会人员更了解教育规律和教学技巧，更懂得使用合适的教学方法来实现教学目标。此外，学生与校内教师的沟通、交流更为及时和便利，教师能更好地持续跟进教学，保障性教育教学成效，随时为学生提供帮助和支持。这就要求学校设置性教育专职教师岗位，并给予同其他学科教师平等的待遇和发展空间，确保性教育内容的科学性和系统性。

三是校长。在学校落实性教育课程化的过程中，校长扮演着“看门人”角色。校长的态度和行动直接影响学校性教育的教学环境和氛围，校长有职责在学校性教育文化建设中发挥积极作用。对于开展性教育课程来说，必须有群体性支持的校园环境作为保障，不能只是性教育专职教师的单打独斗，校长要积极引导全体教师提高性教育认识，确保性教育理念的协调一致，保证性教育专职教师安全地履行教学职责。

四是家长。在学校的性教育课程设计当中，相较于语数外等其他学科，基于其特殊性，更需要得到家长的配合和支持。家长作为孩子教育的第一责任人，其积极参与对于孩子正确理解和接受性教育至关重要，家校之间携手沟通、步调一致，有助于学校性教育课程的顺利开展。

五是教学效果监测。不同于其他学科，性教育课程的教学效果不是通过一两次课堂随测、月考等定量考试来定性的，大多数情况下，其教学效果难以被及时检验或在短时间内显现出来，对性教育教学效果的追求需要客观看待。性教育不仅是知识的传递，更重要的是对学生态度的改变和行为的转化，而价值观的培养恰恰是需要时间来等待的，这就要求性教育的教学效果监测必须是长期持续的。

除此之外，我还要强调一点，学校在实施性教育时，一定要注意不能将性教育做成预防性侵害的恐吓式教育，如果授课处理不当，极易引发学生的恐慌和焦虑情绪。性教育作为科学知识的一种，与人一生的幸福相关联，我们希望通过性教育能帮助学生建立“性是美好的”认知，而不是在提及性时只会想到强奸、性侵和艾滋病等负面信息。

《教育家》：真正落实性教育课程化，除了学校自身的努力外，您认为还需要得到哪些方面的支持？

刘文利：中小学性教育课程化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需要多方合力共同承担和完成。

一是法律和政府自上而下的顶层设计。法律层面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指出学校、幼儿园应当对未成年人开展适合其年龄的性教育，这是首部正式使用“性教育”一词的法律；政策层面上，《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里也明确提到“性教育”这三个字：要有针对性地开展青春期教育、性教育，使学生了解生理健康知识，提高防范性侵害、性骚扰的自我保护意识和能力。无论法律还是政策，都在不断强调“性教育”这一提法，在学段上也由义务教育扩展到基础教育，这是我们国家在性教育顶层设计上的进步。利用好这些法律和政策，才能真正在学校层面推动性教育的开展。同时，国家相关部门也要根据性教育实际发展状况及时补充、完善法律和政策，积极提供宏观认可和支持。

二是媒体和社会文化建设，二者相辅相成。信息时代，媒体是社会舆论的传播者，也是公众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媒体的发声能够影响公众的认知和态度。在开展性教育上，代表权威声音的主流媒体，更要积极反映性教育问题，把握性教育发展动态，唤起社会各界对性教育问题的重视，营造安全、友好的社会支持氛围。同时，社会各界也要在这个过程中积极承担自身责任，回应配合媒体声音，助力性教育安全良好社会文化环境的建设。

总而言之，推动中国学校性教育发展，要从国家学校性教育政策的完善及优化、性教育教师培训的开展、性教育教学资源的开发、性教育科学普及的推广等方面多措并举，实现国家、社会、学校、家庭协同共进，促进学校性教育课程化真正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