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学习，有窗口期吗？

语言习得理论认为，儿童生下来就有一种适应于语言学习的语言习得机制。只要在相应的语言环境中进行接触或输入，就能自然地学会语言。语言学习对人的发展至关重要。

研究发现，学习者经常使用第二语言、沉浸在双语环境中，大脑会发生改变。英语学习有窗口期吗？学习英语更好的方式有哪些？二语或多语学习会给我们的大脑执行功能带来哪些改变？本期《教育家》脑科学论坛，我们邀请了相关老师，共同讨论英语学习。

议题一：英语学习越早越好吗？

王湘蓉：为什么我们学习了那么多年英语仍然不会表达，是什么原因阻碍了我们的语言学习？从脑的发育机制上来说，英语学习真的越早越好吗？

罗少茜：如果指语音语调，肯定是越早越好；如果是词汇语法，就要依据很多因素，比如个体因素和学习条件。个体因素包括学习兴趣、语言天赋，有兴趣自然而然就会主动学习；有语言天赋，学起来就相对容易，会有成就感，越有成就感就越愿意去学习。学习条件主要指语言接触、语言暴露、学习频率等。从实践理论来讲，每年要有200个自然小时的学习时间，这样的频率才可以看到效果。如果只是每个星期1—2节或者3—5节课，很难有效果。

陶沙：英语学习的确存在年龄效应，但并不意味着早期没有学习英语，后期就学不好。人脑的可塑性很强，任何时候开始学习都可能学好。从目前的研究证据看，语法学习对学习的起始年龄更敏感，词汇、阅读理解等对学习的起始年龄相对不那么敏感。同时，学习的起始年龄效应也有个体差异。比如，美国一项大规模研究发现，个体受教育水平影响学习年龄效应的强弱。个体受教育水平越高，学习起始年龄的效应就越弱；个体受教育水平不高，学习的起始效应作用就更强。不仅仅受教育水平，个体自身的认知能力也起调控作用。个体的认知能力越强，学习的起始效应就越弱。

杨静：研究发现，中国内地英文中低水平的大学生在加工英语时使用的是中文加工的脑区，因此虽然我们学习英语的时间很长，但是效率不高。香港地区的大学生，他们英语学习的起始年龄比较早，英语水平相对更高，加工中文时，使用的是中文加工的脑区；加工英文时，使用的脑区跟英语母语者相同，两套系统运行得都很好。

有研究显示，6—8个月的婴儿，不管母语是何种语言，他们分辨各国语言的语音能力都是相同的。但到了8—10个月，孩子就只对本国语言的语音敏感。所以语言学习有敏感期。如果想让孩子早一点接触外语，建议不要采用课堂教学中的作业任务方式，应该多培养儿童对语言的兴趣，让其沉浸在语言环境中，感受到语言的美，形成基本的语感和对外语学习的良好体验。

熊婷宇：在教学实践中，我们发现提前学习英语的孩子，在听说方面优势明显，越学越有成就感。如果之前接触英语不多，就要通过丰富的接触和频繁地使用英语，耳濡目染，培养语言的语感，在真实的情境中进行交流，通过不断地运用，也能够迎头赶上。

陈宇博：通常情况下，孩子在任何一种语言暴露的环境中，高频长期接触那个语言环境，都可以把那门语言学好。我们大部分人都是把英语作为一门外语来学习，而不是从小就暴露在英语环境中。在不同的学习时间点及不同的暴露程度下，学习英语的效果也不一样。学习方式不应局限于教学环境下的师生互动，也可以在浸润的环境下，孩子自己进行模仿或跟读等自主行为。一些家长会认为尽早暴露在语言环境下，会和母语弄混。其实不然，语言学习是互相促进的。刚开始孩子会有一段混乱期，当一种语言不足以表达内心所想时，孩子会用另一种语言进行补充。但随着年龄增长，孩子会区分在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说哪种语言，这就是语言的迁移和加工策略在起作用。

议题二：从脑科学的角度来说，母语学习和二语学习的区别在哪里？

王湘蓉：从脑科学的角度，母语学习和二语学习的区别在哪里？母语学习好，能否为二语学习提供好的学习方式？母语学习好的人，二语学习一定好吗？

陶沙：社会上有一种观点认为英语学习花费了太多时间精力，影响了母语的学习。而研究显示，从群体水平来看，母语和二语学习是正相关的，甚至可能有1+1>2的效应。英语学习好的孩子，汉语学习表现也好，反之亦然。有人提到时间竞争，本来可以花10个小时学语文，现在却要分出5小时学英语。研究发现，做一件事情不是时间越长越好，学习的时间和效果存在边际递减效应，到了一个边际时，效用就递减了。更重要的是，人脑的认知和学习优化不是由单一经验驱动的，经验越丰富，脑认知及学习越受益。所以孩子不适宜只学一个领域知识，而是要全面发展。

陈宇博：在教学上，母语学得好的学生在翻译时，无论是词语的选择，还是对文本风格特征的把握，都能够很好地输出。我在外语学院学习时，教翻译课的老师曾表示最牛的翻译家，汉语的造诣都很深。如果他们汉语学得不好，不会翻译出那么优美的词句，也不会翻译出众多优秀的作品，可见，母语与外语学习是相通的。

熊婷宇：孩子们通过学会母语，懂得如何解读语言的规则及分析、归纳、学习的方法。在学习二语时，母语的这些方法能够帮助孩子们快速地理解新的语言。在课堂上，我们发现学生会用学习语文的方法来学习英语。同时学习两种语言有助于注意转换等高级认知功能的发展。学生的适应力很强，学习两种语言就像在大脑里形成了一种网状交织，实际使用时，大脑会在各自的区域自如跳转。

杨静：中国很多家庭都是三代同堂，老人在家里说方言并不会干扰孩子学习普通话，可见语言学习并不冲突。生活中，有些外语老师积极为孩子营造外语学习环境，孩子3岁就能跟父母很自然地用英语交流，但进入幼儿园，大家都说普通话，孩子的母语沟通能力较弱，可能造成同伴间的交流和融入问题，所以建议还是先把母语学扎实。

多语者能够学习十几二十种语言，是因为他们学会了元语言的知识，掌握了各种语言的规则、造词法，正是语言间的正迁徙，促进了外语学习。大脑在学习时有一个共享的语言网络，学习外语时，各种影响因素不但影响语言水平，也会改变大脑功能活动甚至脑结构，这就是外语学习对大脑的塑造作用，当然外语学习也会影响母语加工，比如长期在国外的华人学者回国做中文报告时，突然忘记了某个词用汉语怎么表达，但用英语能比较流畅表达的情况，这就是母语磨蚀现象，英语变成了优势语言，母语变成了不常用的弱势语言，信息提取困难，不过这种情况恢复起来也很快。

议题三：英语学习存在窗口期吗？如何把握学习外语的黄金期？

王湘蓉：母语学习和二语学习是不是有年龄界限？英语学习存在窗口期吗？如何把握学习外语的黄金期？学习语言，男孩和女孩有区别吗？

陶沙：目前为止，没有研究发现第二语言学习存在某个绝对的时间点。人脑是可塑的，学习任何东西都不是只有一条路。英语学习是一个连续变化的过程，到达它的最高点是一个长期努力的过程。与其说学习的起始年龄重要，不如说学习持续的时间更重要。可能很早学，但是没有坚持下去，就不可能比一直持续学习的人更好。学习时间的早晚，只是其中一个因素。一项60多万人的研究清晰地揭示出，即使母语学习也需要很长时间；二语学习中学习时长的作用比学习起始年龄相对更强。同时，语言学习，除了语言本身产生效应之外，还有一些溢出效应。大量的研究发现，新的语言学习对注意控制可起到促进作用。《柳叶刀》杂志发表的综述指出，预防老年痴呆的有效方法之一就是从事文化性活动，而语言学习就属于文化性活动。研究显示，学习和使用第二语言的老年人，中老年痴呆的平均发病年龄比同龄、相似受教育水平但不使用第二语言的老年人推迟4岁，并且女性中效应更强。

罗少茜：孩子在12岁之前学习英语对语音语调的掌握非常关键，语言其他方面是众多因素的影响，比如动机、兴趣、天赋、毅力、习惯等。我教大学生写作课时，要求学生摒弃背范文的写作方式，强调场景式的学习方式。英文写作时给学生自主权，写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要有感而发。听说读写其实是不可分的。读写在语言学习中至关重要，阅读是输入的主要方式，写作不仅是输出，还可以培养语言的逻辑性，亦是考查学生语言水平的方式。

杨静：对于语言学习，听说读写的能力培养非常重要，但我们学习英语，大部分时间投入了读写。语言作为交流工具，听说是基础能力。听力跟大脑中语言腹侧通路的联系紧密强度有关系，听力越好，腹侧通路的联系越紧密，外语学习也就越好。所以对于语言学习来说，平时的“磨耳朵”非常重要，可以在早期多进行语言输入，千万不要因为没有考试要求放弃听力训练。

实验表明，发现听觉能力越好，二语学习也越好。研究认为，从行为指标上来看，没有发现男女生听觉辨识能力上有差异，在二语学习词汇层面上也没有男女差异，但是在脑网络上，可能存在不同的加工方式。我们最新发表的眼动研究，发现在线学习时，视频中呈现老师的面孔和幻灯片的内容，女生不仅关注讲课内容，还关注老师表情，但男生较少关注老师，会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课程内容上，从中可以看出男女生学习方式上有差异，但从学习效果上看，二者没有显著差别。

陈宇博：语言学习是一个复杂的动态过程，不同性别的学习者在学习语言时，会采取不同的学习策略。在语言学习方面，男女生的差别在于，一是女生采用的学习策略往往更为丰富广泛，而男生只喜欢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学习策略，很少综合使用；二是女生学习语言的动机普遍大于男生；三是女生在语言学习的内容上更具有包容性，抱有无差别性的接受态度，而男生只关注他感兴趣的内容；四是女生的自我导向能力更强，能够很好地完成课堂和课后作业。所以，在语言学习上，女生往往比男生成效好。但在持续的学习中，男生焦虑情绪的降幅会比女生更明显。如果男生本身英语学得不好，就会产生焦虑情绪。如果能持续学习两三个月，甚至一年，焦虑情绪会明显降低。如果忍过了几个月的焦虑情绪期，男生学习后劲会很足。所以要在进入高中前，把学生英语的学习兴趣、学习动机、学习习惯培养好，这一点非常重要。

熊婷宇：在小学阶段把握学习外语的窗口期首先要培养兴趣，有兴趣才能促进孩子主动学习。要给学生创造交流互动的条件。比如播放英文歌曲、观看英语动画片，让英语学习变得生动有趣。要鼓励孩子大胆开口，不怕出错，多体验。可以通过英语课本剧、英语歌曲秀、英语主题演讲等活动，多角度切入，让学生沉浸在英语的氛围中。

同时，女生比男生更具形象性的思维，对语言更感兴趣。针对男生形象思维不足的问题，可以加强英语教学的形象性、直观性和趣味性，用英语游戏、英语故事吸引男生的注意。在小学阶段由于男生的口语表达信心没有女生足，不乐于去表达，在课堂教学中多采取鼓励性的策略，让他能够开口，增强对英语学习的信心。在语言交流或练习时，采取男女生协调合作的方式，共同完成交流任务。

议题四：训练可以提高我们大脑学习外语的能力吗？如何训练？

王湘蓉：学习是一个积累的过程，训练可以提高我们大脑学习外语的能力吗？如何训练？

陈宇博：语言学习就是量变到质变的积累过程，一旦量变达到临界点，突变就会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对于语言类的学习，每天用功一点点，最终会成为一个非常成功的语言学习者。比如每天多背5个单词，用所学语法造1个句子，每周看一场英文电影，朗读几段美文……在学习中，要把自己沉浸式地放在语言环境中去体会、去运用，循序渐进，不断积累。只要重视细微的语言，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在时间的坐标轴上累积下来，一定会迎来最后的成功。

杨静：传统的外语学习通常是在课堂上通过书本进行，而非如母语般在自然情景中学习，因此母语词汇往往饱含回忆信息，除了概念意义，还有感觉运动等丰富信息，而外语词汇则往往只知其意，并不带有太多的感情或者感觉元素。我们提倡外语学习更多地融入情景，通过情景记忆结合语义记忆的双重方法来学习，提高加工深度，这样孩子将来运用英语时才可以通过不同信息更加成功地回忆，并如母语般获得相关信息。

罗少茜：从2010年起，我带着很多中小学老师做持续默读，老师每节课前用5分钟，让学生选自己想读的书进行阅读。北师大附小有一名学生，很小就开始英文阅读，进入小学后，跟着老师做持续的默读训练，从绘本到英文原版小说，小学毕业时读了约500万—600万词英文原版书，输入特别多。所以老师每次课前给5分钟让学生读自己爱读的书，1—3个月不仅能养成读书习惯，学习成效也会更明显。我女儿读初中时的英语老师从初一开始，要求学生每个月读一本至少200页的原版英文小说，并写出1000词的读书报告，哪个词用得好，老师会打一个钩；哪句话写得好，老师会打一个五角星。初中三年坚持下来，学生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要知道，语言学习就是输入产出的过程，输入多了，自然就有产出。所以希望家长和老师都督促自己的孩子和学生，每天坚持至少5—10分钟，一年达到200—400小时，只有持之以恒坚持下去，语言学习才会有效果。要相信阅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