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虫高手”熊紫春与他的科普梦

作者: 米娜

提起昆虫,你会想到什么?是在春江上起舞的水黾,还是在绿窗前歌唱的知了?作为地球上最古老的动物类群之一,当前全世界已知的昆虫就有100多万种。然而,它们的生命大多短暂,即使抵得住自然灾害也耐不过寒冬。但幸运的是,有一群“虫友”关注着昆虫的点滴变化,记录下它们短暂却热烈的一生。熊紫春就是其中一员。从“以虫为媒”助力家乡发展的90后村干部、创立“滇虫社”的网络科普“大咖”,到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哀牢山生态站的监测员,他的生活与昆虫息息相关。

与虫为“友”的那些年

熊紫春是在云南省临沧市云县漫湾镇昔宜村水坝头嬉戏长大的,乡村长大的孩子,总有一群可以光着脚四处奔跑的伙伴,熊紫春也不例外。学业之余,他与伙伴一同在乡间地头嬉笑打闹,与斑彩万千的昆虫为友,与形态各异的植物作伴,尽情地拥抱大自然。“小时候,我经常和父亲与其他小伙伴穿梭在森林之中,渐渐就对大自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爱观察昆虫。”

然而,在20世纪90年代,水坝头信息相对闭塞,没有丰富的书籍供孩子们阅读,也没有如今四通八达的互联网,熊紫春只能在学校的自然课上听教师讲解课本上的基础知识,再听村里的老人介绍当地常见的昆虫及其基本习性。“我最喜欢夏天,因为盛夏的虫子比较多。”他常常独自一人在树林里观察肉眼可见的昆虫,再将自己的收获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回去分享给家人和伙伴们听。

对大自然的热爱,影响着熊紫春的发展方向。2009年,结束高考的熊紫春进入云南农业大学植物保护专业,其间研究的病虫害防治等内容,让他再次与昆虫为伴。除了学习系统的理论知识,熊紫春还积极参加校内外的实习活动,还将自己对昆虫的研究作为毕业设计,组建团队开展有规划的野外采集与昆虫标本的制作活动。

观察昆虫固然有趣,采集的过程却异常艰辛。神秘瑰丽的哀牢山腹地,虽景色迷人但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在这样的环境下,熊紫春经常需要搭乘塔吊,爬上数十米高的树冠,在光线充足、温度适宜的地方寻找昆虫的踪迹。有时,要在野外一连勘察数天,才能有所收获。“在大山里做昆虫采集往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带来生命危险。”熊紫春至今记得“躲过一劫”的那段经历——目标昆虫在悬崖下方活动,熊紫春和同事在附近蹲守时,突然听到背后“轰隆”作响,回头看发现是山崖上风化了的石头掉落了下来。“大家立即狂奔,跑了不知多久才保住了性命。当时真的以为整座山都要塌了。”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是第一次开始思考到底要不要继续这份“有趣的工作”。但第二天起床后,熊紫春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山了,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还有一次,熊紫春被胡蜂蜇了,强烈的过敏反应让他睁不开肿胀的双眼,甚至一度呼吸困难。“当时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才赶到附近的诊所,我能感觉到自己快要晕厥,幸好有医生及时给我输液,才把我救回来。”

除了偶发的危险,对昆虫的热爱带给熊紫春的,更多是惊喜。 每次野外采集之前,他都会提前规划路线、选好目标种类,满怀期待地出门寻找昆虫。其间,他惊奇地发现儿时在农村口耳相传的昆虫知识,竟有不少是错误的。“村里老人说吃竹笋的竹虫,长大后就会变成臭屁虫,我一直信以为真。直到学了专业知识,做了相关观察实验后,才发现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群。那时我便意识到,科普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情。”在熊紫春看来,让更多人认识和了解昆虫,不仅可以培养他们对身边物种的严谨探索精神,还可以让人们对生物多样性有更直观的认识,从而意识到保护环境的重要性。“在我的印象中,我们村的除草剂用得比较多,这对生物多样性和绿色发展是有一定影响的。如果能以昆虫为切入点做好科普与宣传工作,让村民积极参与到生态修复之中,肯定能给村里的孩子创造更加美好、安全的成长环境,也能让村子发展得更好。”熊紫春说道。

助力家乡发展,为村里的孩子做榜样

毕业后的熊紫春决定返乡支援乡村建设。在大多数人看来,从省会昆明回到家乡水坝头并不是一个最佳选择,熊紫春也深知父母对他的期望,但他选择跟从本心,回到曾日夜与虫为伴的美好乡村,还将自己最爱的昆虫研究项目一同带了回去。“我是村里第二个走出去的大学生,父母希望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早点成家立业,但他们都支持我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我希望用所学知识为家乡建设做出积极的贡献,为那边的孩子做出榜样。”熊紫春说道。

刚回水坝头时,熊紫春发现村里的孩子大多喜欢与他一起观察昆虫,但有些孩子缺乏自信,即使喜欢也不敢大胆探索。为了让孩子们爱上自然、爱上科学,每次外出采集时,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熊紫春都会带上他们。2017年,在村民们推选下,熊紫春当选昔宜村委会水坝头组组长。因为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剩下的基本都是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孩子们遇到不会的题找他辅导,老人们不会用智能手机也来问他,熊紫春逐渐成为村里人人依赖的好干部。

往后的日子,他的心思都用在如何为乡亲们办实事上。为了给留守儿童做自然科学教育、打造供大城市青少年选择的科普研学路线、发展家乡生态旅游,他自费把家里的房子改建成水坝头乡村博物馆。馆内展出450余种、800件昆虫标本的同时,还陈列着水坝头具有一定时间印记的老物件和特色农产品。“我刚开始在村里四处捕捉昆虫、制作标本,被认为不务正业。可我的想法是老物件承载着村落记忆,老人们若能在博物馆找到归属感,也能更好地理解、支持我们为孩子们开展昆虫科普活动。”熊紫春解释道。与此同时,熊紫春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村民们办讲座,尝试将过去农药化肥滥用的粗放式发展转变成绿色可持续发展之路。在他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村民相继成为乡村生态振兴的实践者,也有不少孩子自发组团,与熊紫春一同在水坝头及其周边的区域进行以昆虫为主的生物多样性调查。

这份热爱与坚持,为熊紫春带来了足以骄傲的成绩——他不仅收集了多达15个目3000余种昆虫,亲手制作1000多个昆虫标本,还在家乡发现了13个昆虫新物种、1个中国新记录种和1个云南新记录种。作为“玩虫高手”,他喜欢用身边亲朋好友的名字给新物种命名,“绎帆蛛蚁甲是以我外甥小名来命名,习伟美苔甲是以跟我一起做田野调查的大学室友来命名,熊氏异丽金龟是以我的姓氏来命名”。熊紫春笑着说道。

天道酬勤,随着一场会议的召开,熊紫春与昆虫的故事迎来了新的转折点。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在云南昆明召开,熊紫春带着村里博物馆的生物多样性调查结果和昆虫标本到会展示交流。这些产出地上标着“水坝头”、像艺术品的标本,生动展示了昆虫的形态,熊紫春在会上讲述的云南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精彩故事,也引起了业界的高度关注,“来自陌生人的关注和鼓励,都会让我收获一种继续坚持的精神力量”。久而久之,专程来云南水坝头见识丰富的昆虫世界和天然生态环境的人越来越多。截至2021年,到访水坝头乡村博物馆的游客达18.7万人次,大大促进了乡村旅游业的发展。熊紫春希望继续以虫为媒,引起更多人对家乡的关注,进而带动家乡相关产业和经济发展,尽自己所能为家乡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从水坝头“熊组长”到滇虫社“熊社长”

工作之余,熊紫春始终坚持昆虫的发现、采集与科普工作。起初,熊紫春以村子为单位,为当地居民做昆虫科普。渐渐地,他开始在村里的学校做科普,“其实多数人遇到不认识的昆虫也会产生好奇,但村里没有专业的研究人员可以解答大家的疑惑。我就想以既专业又能激起大家兴趣的形式科普昆虫,为大家答疑解惑”。可是,一整天的线下科普也只能影响几十人或上百人,于是,熊紫春萌生了开设网络账号的念头,借互联网的传播速度,为更多人普及知识。“我想为大家分享自己在考察过程中拍摄到的有趣素材,分享昆虫的拟态、生活习性等,最主要的是让大家知道某一种昆虫是否有毒性、会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帮助大家克服对昆虫的恐惧。”熊紫春说。

当智能手机开始在村里普及时,短视频成为乡亲们茶余饭后的主要娱乐方式。有一次,熊紫春刷到一位创作者发出自己发现叶子虫的视频点赞量达几百万,评论区有网友问这到底是什么物种、有没有毒性、为什么长得像一片叶子。熊紫春随手在评论区写了一段关于解释叶子虫生活习性以及拟态的知识。令他吃惊的是,习以为常的解答被数千人点赞,甚至有上百人关注自己的账号,并提出关于昆虫的“奇怪”问题。“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的知识可以为更多人带来帮助,我既觉得惊喜,又非常感动。”此后,熊紫春开始认真创作短视频。

打开熊紫春的账号“滇虫社科普”,仿佛进入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昆虫王国,配色旖旎华贵的纨绔麝凤蝶、翅膀看上去与枯黄落叶别无二致的枯叶蝶、中国最大的吉丁虫、近距离高清视角下的蚊子与家蝇……这是熊紫春多年来在野外勘察、采集、拍摄的成果。随着关注人数的增多,熊紫春开始定期整理网友关于昆虫的疑惑并做出解答。有一次,有网友提出蛐蛐也就是蚂蚱,但也有部分网友认为二者是不同种类的昆虫。熊紫春觉得这样的问题很有趣,便从问题出发单独做了一期昆虫科普视频,在肯定大家的问题意识与探索精神的基础上,为他们科普昆虫分类中俗名、学名等之间的关系。当他发现不少家长因害怕孩子碰到有毒昆虫、担心孩子的“特殊爱好”不被同龄人理解与接纳,便不让孩子继续追寻昆虫时,他开展了一场亲子科普讲座,“在钢筋丛林的城市结构和快节奏的生活面前,孩子们对大自然渐渐陌生,也疏远了很多漂亮的昆虫。其实,很多昆虫不仅长得漂亮、温柔,还没有毒性,更不会传播疾病。喜欢昆虫,可以是一件很酷的事情。”熊紫春对在场的孩子和家长说道。

身体力行做好一名科普工作者并非易事,可即使过程极其艰辛且孤独,熊紫春也心甘情愿。他通过发布科普视频收获了一批“粉丝”,也结识了诸多志同道合的好友。随着“滇虫社”的影响不断扩大,天南地北的“虫友们”纷纷到水坝头考察,慕名前来参观昆虫博物馆并“打卡”。熊紫春欣喜地看到,村里那些以往怯生生的孩子,在向“虫友们”介绍家乡的昆虫时变得大方、自信,还会及时记录自己未能解答的问题,为下一次与“熊社长”外出考察做准备。

得益于坚持不懈的钻研,如今的熊紫春已成为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哀牢山生态站的一名监测员。村里的孩子放假了,还会和往常一样满怀期待地等他回村“玩虫”。因为淋过雨,懂得雨水的冰凉,才总想给别人撑伞。“国家的乡村振兴战略已让农村基本具备了现代化生活条件,水坝头也已成为互联网普及地,可我依旧想尽己所能,帮助那些像我小时候一样想探索自然的孩子。” 这些年,他依旧定期返乡继续与孩子们一起采集昆虫、制作标本,持续为家乡振兴贡献自己的力量。

“玩虫”是熊紫春的爱好,也是他找出的一条把家乡推向世界的特殊道路。他时常会想起儿时追着蝴蝶奔跑的自己,想起当年那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山区和求知欲旺盛的少年。如今,他已圆了儿时的科普梦,便用它为更多孩子撑起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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