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数字化生存中“披荆斩棘”

如何在数字化生存中“披荆斩棘”0

注意力失焦、网络社交焦虑、信息筛选不当……当青少年身处重重数字困境,该如何尽可能提升应对数字压力的能力,避免网络世界的负面效应?本刊编辑部邀请有关专家给出了他们的思考。

上网注意力管理

目标定位  认知资源分配  多层支持体系

《教育家》:您的相关研究成果中曾提道“互联网使用与青少年注意之间存在着某种稳定的影响关系”,这种影响关系具体指的是什么?

方增泉:青少年媒介素养的一个重要基石是“目标定位”,实际上涉及注意力管理的问题。当我们在使用网络时,有意识地运用个人定位,就能控制信息处理和意义的生成,反之我们的注意力就很容易被网络媒介所牵引。在青少年网络素养测评中,我们把注意力管理这一维度划分为网络使用认知、网络情感控制、网络行为控制三个具体指标。通过测评发现,青少年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得分平均分为3.57(满分5分),其中网络使用认知能力得分最高,情感控制能力次之,行为控制能力最差。为了进一步分析青少年上网注意力管理的影响因素,我们从三个维度进行了分析,主要得出如下结论。

家庭维度:父母学历越高,青少年的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也随之越高,且在网络使用认知、网络行为控制中的表现也越好;与父母讨论网络内容越频繁的青少年,网络使用认知和网络行为控制表现越好;青少年与父母越亲密,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明显越好;被父母干预上网活动频率越高的青少年,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越差。

学校维度:学校开设了相关课程的青少年,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更高;学校有设备管理规定的青少年,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明显更高;上课使用手机频率越高的青少年,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的表现越差。

个人维度:女生在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的总体表现显著优于男生,但男生的网络使用认知和网络行为控制能力水平明显高于女生;随着年级的升高,青少年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却有所降低;成绩越好,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越好;上网时间越长的青少年,在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方面的表现明显越差。此外,城乡、区域、使用网络技能的熟练度,也会影响青少年的上网注意力管理能力。

《教育家》:作为“数字原住民”的青少年在注意力管理中易出现哪些问题?对其日常生活产生哪些负面影响?

方增泉:媒介信息卷帙浩繁,作为“数字原住民”的青少年无时无刻不浸润在信息海洋之中。互联网的飞速发展为青少年提供了很多找寻刺激或冒险行为的来源,诸如网络游戏、短视频平台、社交网站。事实上,这些网络平台利用了大脑活动特性、人性的弱点以及心理活动的信息加工机制,是专门针对人脑的快乐和奖赏活动中枢而设计的产品。由于青少年的大脑发育尚未完全成熟,在网络使用过程中的注意力管理能力较弱,容易长时间沉浸在网络空间。长此以往,青少年的注意力管理问题会对其日常生活产生以下负面影响:

影响青少年的认知资源分配。在青少年使用互联网产品的过程中,如刷短视频,也许感觉只是花了几分钟,实际上已不自觉地消耗了大量时间,完全沉浸在了互联网产品营造的快乐氛围里。在这期间,青少年的注意力被多种多样的刺激所吸引,分散在多个不同的目标上,不断地进行注意切换,很难将注意力长时间集中在同一点上。长此以往,青少年的时间运用变得分散化、碎片化,甚至注意力集中程度、学习和记忆能力会下降。当青少年的认知资源被消耗,大量控制性注意被吸引在多种目标上,那么用于其他日常工作、学习中的认知资源就会减少,分配的信息资源就会受到限制,进而影响青少年学习知识和技能的能力以及与他人的社会交往能力等。

导致青少年的不良情绪。人类所有的心智活动系统都是密切关联、协同运作的,倘若其中的某一环节发生变化,整体的心理活动和精神状态都会随之改变。当沉浸在网络产品给予的快乐中而突然被打断时,青少年常会感到愤怒。这样的心理过程会使大脑中的一些神经递质发生相应变化。如果长时间呈现快乐情绪,那些与快乐有关的神经递质被大量消耗,一些和抑郁、焦虑相关的神经递质就容易产生,导致青少年产生不良情绪。一旦青少年沉迷网络寻求刺激而得不到心理满足,其情绪很可能发生变化,进而使注意功能产生相应变化。

《教育家》:教育者可提供哪些帮助或做好哪些引导,以尽可能地避免青少年陷入注意力失焦、注意力涣散的状态?

方增泉:数字化大潮之下,很多人都会有“上网5分钟,人间2小时”体验,这是正常现象,并不是一个犹如洪水猛兽般的严重问题。实际上,可以随着青少年大脑发育的逐渐成熟以及正确的策略引导而逐渐避免。教育者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引导青少年树立“我能做到”的自信心。想要解决互联网滥用、误用的问题,就要树立可以解决问题的信心。教育者要鼓励青少年相信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注意力,相信自己能够学会遵循自身注意力高峰节奏,从而感觉健康和富有成效。尽管注意力存在无意识加工的过程,但同时也存在控制加工的过程。青少年只要能够充分运用注意力本身的特性去控制有意识加工过程,是能够正确地进行注意力资源的合理分配和管理的。比如:设置阶段目标,运用屏幕管理App等监督媒介使用行为,明确使用的目的、范围和时间;培养持续自我反思习惯,制作媒介接触日志,不断进行积极调整,提高正向情绪;借助生物反馈法,通过调节呼吸和心率以及正念冥想等训练,改善自身注意力管理水平。

引导青少年根据不同的上网目的调整互联网使用策略。教育者可以引导青少年尝试把自己对互联网的使用分成不同目标场景,并根据目标场景达成不同策略。一般而言,青少年使用互联网主要有如下几个场景。

一是获取资讯与学习知识。在此情景下,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设置待办事项。首先,用手和纸笔,而不是电脑、手机等电子设备,把需要达成的任务和目标完整地列出来。然后,根据重要性依次排列,最重要的排在首位,紧接着依次列出所有待办事项,并严格规定使用时间。最后,根据问题去有针对性地检索、浏览和查阅互联网上的信息,如此一来就可以很大程度上提高互联网的使用效率,充分利用互联网这一工具去学习知识、获取资讯。二是社会交往。教育者要引导青少年有意识地利用自己的控制力将每天花费在社交产品上的时间限定在合理范围之内,建议可以设置在1-2个小时内。在这段时间内,青少年可以高效地与朋友去进行深度交往,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交流彼此的感受,使社会交往过程处于自己的把控范围之内。三是休闲和娱乐。休闲和娱乐可能是很多青少年使用互联网最主要、用时最长的一个方面,包括玩网络游戏、听音乐、看综艺节目等。教育者要引导青少年寻找更有效率的休息方式,多参加户外活动并保证充足的睡眠。

构建家庭、学校、社会多层支持体系。注意力管理不仅涉及青少年个体层面,还需要家庭、学校、社会的多层体系参与和支持。许多青少年出现互联网成瘾行为,其实问题并不仅仅在于青少年本身。我们在剖析个案的过程中往往会发现,每一个个案的背后,普遍存在着深刻的家庭、学校、社会因素。避免青少年沉迷网络,陷入注意力失焦或涣散的状态,需要家长、教师和社会人群对其进行体系化支持与制度规划。例如,许多青少年出现互联网使用方面的问题是因为欠缺家庭成员的陪伴,家长由于社会、工作等压力,很难匀出时间去陪伴孩子,导致青少年缺少与家长的良性互动,在自我意识萌发的阶段缺乏使用网络的必要引导,不自主地去寻求刺激。类似问题的解决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成本,无法一蹴而就。教育者们有责任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协调和调动家庭、社会等各个层面的力量,帮助青少年养成良好的网络素养。

网络社交焦虑

接受真实自我   避免妖魔化   柔性介入

《教育家》:据您的研究和观察,当代青少年在网络社交中,面临哪些焦虑?如何理解他们在网络印象管理方面的困难?

曾昕:青少年网络行为呈现出较高的社交性和互动性,压力主要集中于群体认可和网络社交两个方面。

认可焦虑是由于他人对自己网络发布照片、信息反应的不确定性而产生的焦虑。一些青少年希望营造较好的个体形象,社交中的形象表达就成为一项挑战——一方面他们要努力维持一个受欢迎的形象,另一方面这种追求完美可能导致他们对自己的外貌、能力和生活状态产生不安。他们可能会为了迎合他人而放弃真实的自我,导致内心的不安和认同困惑。刷微信或者微博时,往往会给某人的照片点赞,或是点进某位好友的头像,给他之前的状态点赞。这种对他人社交媒体表示的认可自然会强化自己对他人认可的期待——当自己发布了某条状态后,也会忍不住要看看有谁给自己点了赞或是发了评论。如果期待没有得到满足,就可能觉得失落,严重的甚至可能会影响自信心,或对彼此的友情产生怀疑。

在认可焦虑中,比较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可得性压力”——青少年在追求友谊和群体认同时,可能因为担心被忽视而感到不安,即期待线上消息得到回应而产生的焦虑。英国皇家公共卫生协会做过一项研究,很多青少年想要用Instagram上的照片证明自己很酷、很美、生活很美好,但生活不只是拍照的那两秒钟,生活也不是社交网站的照片所展现的那么美好;每天在社交媒体上花费时间越长的人,越容易因为得不到回应而产生焦虑。使用Instangram 比使用Facebook 和Twitter 更容易产生这种焦虑,因为相较于文字,图像可以展示更为丰满的自我形象。很多青少年为了树立个人形象、维持积极的自我表现,而产生外貌焦虑,担心自己的外貌不符合社会标准;一些青少年沉迷于美颜,对自己真实的容貌产生了过度焦虑,花大量时间精修照片,认同自己滤镜下的美貌,甚至产生整容的冲动。此外,也不乏虚拟身份与真实自我之间的冲突:不知道如何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和面对面的交往不同,在网络中往往不能通过直观的言语、表情、姿势的变化来形成对于个体印象的判断。所以,网络中的个人形象是建立在虚拟网络化身 (头像、图片、标签等)上。对于长期生存于网络空间中的青少年来说,在虚拟空间中的网络化身形象是个体在虚拟空间的重要人格表征,选择网络虚拟自我的过程是对现实人格进行重塑的过程。这个过程可能包含着对“理想我” 的期待,或者青少年对自己身份认同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实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所无法实现的一些梦想。网络中的虚拟身份类似于现实生活中的“COSPLAY”,是现实自我的一种网络延伸。

游走在现实自我和虚拟自我之间,形成个体的整合性的身份认同、客观地看待虚拟和现实自我,对青少年来说有一定的挑战。有研究表明,青少年在虚拟空间中往往具有多个身份,这些身份有时甚至在人格上完全冲突,这可能会对在网络空间与现实空间中形成具有相对一致性的自我认同带来负面影响。虚拟环境中身份的隐匿、责任的模糊化,也可能导致个体丧失其同一性和责任感,做出现实中不会做的事情,比如参与网暴或网络骂战,这在“饭圈行动”中比较常见。

但对于“网生代”而言,身份虚实交互是青少年的常态,不用过度担忧或妖魔化。大部分青少年对自己的虚拟和现实身份有一定的认知能力,甚至部分虚拟身份与现实形成互构,有利于青少年创造性的自我认同。 对于虚拟身份和现实身份的反差,家长需要关注这种反差产生的原因,比如因为隐私保护意识而主动选择虚拟身份、为要加入饭圈等网络活动而构造的虚拟身份、因对现实自我不满而选择的虚拟身份,根据具体原因引导虚拟身份对青少年成长的正向建构。

除了认可焦虑,青少年普遍感到了社交焦虑——害怕被排斥、被孤立,或者难以适应群体互动。英国心理学会的一项研究显示,使用社交网络与他人互动之后,面对面交际时会产生更大的焦虑。社交焦虑可能延伸出社交比较焦虑——青少年经常通过社交媒体观察他人的生活,可能陷入与他人的比较和羡慕情绪,觉得自己无法达到别人所展示出来的完美形象或成就,导致比较焦虑;或者因为渴望了解别人在做什么,产生“错失恐惧”的焦虑。错失恐惧指那种总在担心失去或错过什么的焦虑心情,也称“局外人困境”。在社交媒体上,如果不持续关注朋友圈、微博,就会错过他人的状态,产生缺失感。还有一些青少年也可能因为缺乏社交技巧和经验而感到焦虑,不知道如何与他人建立联系、恰当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情感,导致社交上的困惑。

《教育家》:对于身边的家人老师等教育者而言,有什么样的方法或“小妙招”,来帮助青少年更好地处理网络社交?

曾昕:宏观层面,教育者需要提升对青少年数字化生存状况的关注。网络时代,数字呈现已经成为青少年社会化进程中的必备内容。但当下,无论学校还是家庭,更多教育者还是将教育重心置于孩子的课业学习,而没有注意到网络表达、影像呈现已经成为青少年进行自我展示和社会交往的重要环节。家长和老师对于网络中的青少年交往现象,比如他们关注哪些圈层文化、如何进行虚拟社交、崇拜哪些偶像等都缺乏了解,自然难以了解青少年网络社交中的具体行为问题和痛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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