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研员的深度与广度决定了区域教育的高度
作者: 谷珵
推进游戏活动的实施质量是保教质量提升的关键,也是教研员工作的核心关注点。提升教研员的游戏指导能力,对于整体队伍的建设具有重要作用。面对园所发展和教师专业成长的课题,教研员如何深入教育现场,把握对一线诉求的回应与支持?《教育家》记者采访了上海市特级教师、上海市教师教育学院(上海市教育委员会教学研究室)幼教教研员徐则民,听听她对游戏变革的理解,以及和一线打交道多年总结出的“实战经验”,一窥教研员对于游戏质量的引领路径与策略。
游戏带来的不单是被允许的童年
《教育家》:近十年来,学前教育发展飞快,对于教研员来说,如何深入理解当前学前教育中游戏形态和发展趋势的变化?如何以游戏引领一线园所和教师的转变?
徐则民:2-6岁是儿童启蒙和人生开端的关键期,许多影响人长远发展的个性品质逐渐养成。而游戏作为这一年龄段儿童特有的生活和学习方式,尤其需要研究。以往,教师更多是把知识点转化为一节课的内容灌输给儿童,但今天的教育需要考虑长远的未来,当下的儿童再过二三十年就是整个国家的生力军,国家需要创新型人才,教育如何为培养人才作出调整,是我们思考的重点。游戏是儿童的天性,承载着儿童大量的主动学习与创造性,这就给了学前教育研究的导向。
1988年,我踏上工作岗位,非常幸运的是我所在的幼儿园正是以研究游戏作为重点的。但即便如此,我也经历了长期的摸索和认知游戏的过程,回看过去对游戏的理解和实践是存在偏差的。我们一度认为教师要通过游戏来落实教育目标,于是在“娃娃家”中培养幼儿文明习惯,不断引导儿童说出“你好”“请用茶”等礼貌用语;希望幼儿了解看病的步骤,就设置挂号、看病、付费、打针等岗位,甚至张贴“看病流程图”……游戏就这样失去了幼儿的意愿,变成成人掌控、期望的样子。
实际上,当有了环境创设、材料提供、安全守护,有了教师的观察记录与回应支持时,游戏不仅蕴含了教育契机,还成就了幼儿的学习与发展。当下的游戏更强调支持幼儿真实呈现自己的愿望、需求和兴趣,倡导教师不再争当“有求必应的成人”,而是把解决问题、迎接挑战、直面失败的过程视为幼儿学习与发展的机会。最近几年,我们重构游戏中的师幼关系,把对儿童终身发展有益的长远目标摆在更重要的位置。以上海市幼儿园每天“户外两小时活动”为例,我们可以看到儿童在蓝天白云下的操场上撒着欢儿玩耍的样子,体验到游戏激活的是儿童的生命力量。那些在室内常常被教师视为能力较弱、需要更多关注的儿童,在户外游戏现场中呈现出更主动、更深入的活动状态。从更深层的意义来看,游戏重新树立了我们的儿童观,教师感受到每个幼儿的特点与差异,引发对活动的反思。不止一位教师惊叹于班级幼儿在操场上精彩纷呈的活动过程,但同样一群孩子到了自己的课堂上,怎么就变得缺乏专注和主动性了呢?这种反差倒逼着教师审视自己的活动设计、师幼互动是否存在问题。因此,游戏带来的不单是一个被允许的童年,还是教师儿童观、课程观、教学观、评价观的转变,并以此撬动整个上海市幼儿园保教质量的提升。
转变的过程中,教研员最需要的是“直面问题”“引领反思”。2016年,我们针对游戏实施中诸多习以为常的行为进行“灵魂拷问”:游戏前要预约到底是方便了幼儿还是方便了教师管理?游戏到底要不要教?游戏材料到底是教师制作,还是儿童替代?……这些追问与教师的长期实践紧密相关,引领教师审视屡见不鲜的教育行为背后的理念与逻辑,推进教师深度反思,最终有效触动他们自觉作出调整。
《教育家》:教研员承担着整个区域课程质量提升的职责。在对幼儿园的专业引导中,教研员应该引导什么?如何引导?
徐则民:上海市共有市、区两级学前教研员近90人。围绕“专业引导”,我们首先需要明确幼儿园教师的专业性到底体现在哪里,再思考如何去引导。我们认为要以教师的专业发展带动课程的发展,并形成了六句话来勾勒理想的教师专业形象。
第一,教师应对幼儿充满好奇,做温暖的陪伴者。强调让幼儿感受到教师的爱,建立起融洽的师生关系,教师要带着好奇心去研究鲜活的幼儿,以客观的眼光观察评估幼儿发展的过程。第二,树立课程意识,每天从容地开展活动,在每个活动中努力站在专业立场上促进幼儿全面发展。第三,以丰富成长经历为追求。丰富、充实的童年是幸福的,我们希望教师能够善于开发园所内外资源,并将“走进绿色生态、传承红色基因、感受传统文化、体验现代科技”融入课程。第四,做实观察与评估。当教师养成观察评估的习惯,并由此确立、调整教育内容,其教育的针对性、有效性将更为凸显。关键是要更新教学观、“抛弃”那些驾轻就熟的教案,以幼儿的兴趣、困惑作为生成课程的基点。第五,尊重差异,针对性地支持幼儿发展,不用“一刀切”的方式去要求每个幼儿。第六,成为具有课程引导力的反思性实践者。教师不是完人,在教育过程中常常出现某些不该急的着急了、有些话讲得过早了,这时的成长内核在于能自我反思、自我完善:当看到一个孩子某些方面有所欠缺时,不一味怪家长、怪孩子,而是主动反思自己的教育行为中是否还有可以优化改进的地方。这样的教师更具有持续发展的内驱力。
用“理想的专业形象”引领教师时,必须注意到教师和幼儿一样也是逐步成长的。上海市教研员团队作为一支专职的教研员队伍,在人员保障相对充分的前提下,也面临专业素养持续提升的挑战。我特别强调教研员是区域整体质量提升的担当者,应该对本区域教师的整体发展状态知根知底,清晰区域教师的“大部队”在哪里。我们的工作可以去成就一些园所在某些方面形成特色,但更重要的是抬高底盘、促进区域整体质量提升。很多教研员会说,我区某某幼儿园的运动游戏非常好、某某幼儿园的区域活动质量高。这时我会追问,如此运动好的幼儿园在区域的占比是多少?如此质量高的区域活动在区域的占比又是多少?在我眼里,教研员的最大本领是激活区域80%以上的教师对幼儿充满好奇心,是唤醒绝大多数教师内生性成长的动力,是不断夯实自己的担当意识,是成就区域园所保教质量的整体提升。教研员是一个区域的关键少数,他们的深度与广度决定了区域教育的高度。
激活园长和教师内在的课程领导力
《教育家》:对于教育现场的深入和指导,教研员需要注意哪些要素?
徐则民:深入园所时,我首先感受整个幼儿园是否能承载幼儿的多样经历、成为值得永远记忆的“童年的院子”。其次,是否“用足没有门槛的资源”,各种活动室尤其是户外场地是否合理安排、充分利用。再次,作息安排是否适宜,是否为幼儿提供了足够的时长与频次,确保幼儿拥有充分探索、主动建构经验的机会。第四,设施设备是否具有科学性、典型性,利于不同年龄段儿童开展活动。我曾在外省一家园所看到多媒体教室里以环形包裹的方式将幼儿360度暴露在屏幕前,这种设计看似时尚,实际是以牺牲儿童健康为代价的。第五,儿童是否在一日生活中拥有绝大多数的机会。我会观察活动现场,感受幼儿有没有锻炼、劳动、生活自理、个体表征等机会,是否能在公平且充分的机会中逐步习得能力和经验。此外,我非常在乎儿童和教师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我并不纠结教师预设组织的教学活动有多精彩,而更看重班级生生之间、师生之间建立起融洽、安全、民主的关系。在这样的人际关系中,幼儿能感受到自己是被尊重的,对世界的友好度会增加,对公平的理解也能慢慢形成。
《教育家》:结合您的经验来看,作为教研员,在一日生活观摩中,观察与指导应该从何入手?
徐则民:从2001年起,上海架构了具有时代特征、地区特点、以幼儿活动形态为基本类型的课程体系。早些年,也有一些专家质疑“难道生活中没有学习?”“难道学习中没有游戏?”,但站在儿童的角度,我们强调在陪伴幼儿的每一个活动中树立儿童意识、课程意识和质量意识,推进全市教师关注幼儿的生活、运动、游戏与学习的质量。
生活重品质。我们希望儿童是从容、有序的,拥有自主安排和自我管理的机会。不久前,我到一所幼儿园推门观察常态化的活动过程。每个孩子不仅清楚如厕、盥洗的时刻,也愿意参与餐具、毛巾的整理,知晓接下来是进行游戏故事记录,会判断教师是否有空倾听自己讲游戏故事……长达40分钟的时间里,每个孩子都是自主、笃定的。当一个孩子学会自我管理、自我安排,他不仅能提高自我控制力,还能增强自我意识和自信心。
运动重挑战。我们打破自上而下、教师预设的习惯做法,最大限度地鼓励幼儿赋予材料不同的意义,支持幼儿通过创造性的玩法来积累属于自己的身体活动经验。我们也不断挖掘有一定挑战性的材料,支持幼儿适度冒险,越来越相信幼儿是“天生的运动家”。
游戏重自主。游戏中的幼儿可以选择和谁玩、怎么玩、在哪里玩、用什么材料玩。我们主张教师不要急于去发展儿童,要理解幼儿的重复。以往,我们见不得幼儿重复,觉得重复玩耍是浪费时间,但现在开始确信幼儿的大量重复是自我练习甚至不断整理经验的过程,比如搭建中哪个方法容易倒塌、哪个方法容易成功,可能就在重复中摸索。同时,我们也大力倡导教师发现游戏中有意义的学习,倾听幼儿的想法,与幼儿的问题和体验同频共振,并基于此开展讨论,为幼儿提供适切的支持。
学习重意义。强调关注幼儿年龄特点,支持和满足幼儿通过直接感知、实际操作和亲身体验获取经验。学习活动一定是在儿童已有经验的基础上,要注重集体教学活动的连续性,避免习惯性地站在成人立场上组织活动。我曾观摩一节集体教学活动,是“认识课程表”。教师为了帮助幼儿更好地积累幼小衔接的经验,但缺乏深度思考,教学设计对幼儿来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幼儿对课程表既没有前期经验,也无须课后使用。关键的是,类似经验是否需要通过教学活动促进幼儿“学得”?很少会有小学教师用一节课讲解课程表,儿童在真实情境中就能习得经验,或许刚开始会有磕磕绊绊,但不出两周所有孩子就能掌握。我们需要不断夯实自省意识,反思自己发起的学习活动是否适合儿童的已有经验、对儿童后续的生活会产生哪些影响。
《教育家》:教研员应该如何建构自己的专业话语体系,将理论和策略转化为教师和园长能读懂、能理解的方式进行传递?
徐则民:及时梳理总结。二十余年来,我们立足实际问题与实践探索,将理论和策略转化为文本,先后编制《上海市学前教育课程指南(试行稿)》《上海市幼儿园办园质量评价指南(试行稿)》等,持续对园所和教师产生影响。
形成学习共同体。作为教研员,我们会持续牵手一批又一批愿意先跑起来的园长和教师,共同聚焦难点、突破堵点。“质量提升”不是口号,需要有园长和教师一起参与研究、形成成果、辐射推广。大量的实证案例和真实数据,不单能让更多园长和教师知道导向所在,更能在可触可及的故事中增强实践的信心和动力。
网络教研广覆盖。上海市每年有四场全市范围的网络教研,每一次我们都精心挑选案例、设计教研话题。网络教研为大量平时没有机会观摩其他幼儿园的教师打开视野,让他们看到同行的做法、儿童的发展;诸多视频产生巨大冲击,促进广大教师思考自己或许也可以这样做。曾经,我们将一所幼儿园对于景观水池的课程资源开发案例播放出来,孩子们在水池里嬉戏的过程以及各领域的发展震惊了所有幼儿园,大量园所的水池游戏开始诞生。网络教研对于推动上海学前教育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它不再依靠层层传递,减少信息损耗,确保优质教研资源全面覆盖。
点对点支持薄弱园。我们通过蹲点薄弱园、集团带教,进入优质园校实施浸润式培训等方法,打开薄弱园所的大门,让他们充分感受外界的变化,用改革的成果启发他们,支持他们的创新性实践。在我看来,无论哪个层面的幼儿园,其专业探索的根本目的都是为了促进幼儿发展。唤醒园长和教师的专业热情、激活他们内在的课程领导力,提升他们独立的思考力和判断力,这是教研员工作的最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