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专业引领到教育智库，翻开区域幼教新篇章

2002年9月，周丛笑调任湖南省学前教育教研员。“全省14个市、州的教研机构都没有配备专职学前教研员，全省122个县、市、区的教研室几乎没有学前教研员。”回忆当年的情形，那几座向她发出挑战的“大山”依旧历历在目。

2023年7月，教育部公布了2022年基础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奖获奖项目名单。其中，湖南省教育科学研究院（以下简称省教科院）的学前教研脱颖而出，所报成果荣获二等奖。

这些年来，省教科院的学前教研是如何建体系、组队伍、变理念、调定位，从精准指导园所开展科学保教教研活动，到为区域学前教育发展把脉问诊？又是如何一举获得基础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奖，发挥引领示范辐射作用？我们不妨从周丛笑拨打的一通电话说起。

探寻破局之道，构建四联教研体系

“一到任，我就对全省学前教研的情况摸了底，发现学前教研缺岗缺人。”为尽快解决棘手问题，周丛笑致电省内各个市州的学前教育工作负责人，与他们阐述建体系、组队伍的重要性，希望他们能尽快建起区域内学前教研体系与队伍。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没有一个负责人拒绝自己这位新上任教研员的建议，并用最快的时间让市州学前教研实现了“有岗有人”。接下来，周丛笑继续用同样的方法搭建了“省—市—县—园”之间的教研体系。“先不论运转得如何，全省学前教研终于有了上下联动的通道，市与市、县与县、园与园之间有了协同合作的桥梁。”体系初具雏形，还需形成层层有重心、事事能联动的科学模式，以及能示范、能培训、能研究、能指导的“四能兼备”人才队伍。周丛笑深谙此道，努力做到齐头并进，保障体系建设与人员配置同步推进。

2003年1月，全国基础教育工作会议提出要开创以校（园）为本的、自下而上的教研制度。闻讯，省教科院立刻行动起来，开始举办专题报告、经验交流、活动观摩等大型学前教研活动，以此更新幼儿教师理念，提高他们的教研能力。

为了让教研更有实效，周丛笑于2009年3月起向各市州的幼教专干、教研员、园长、教师征求意见，收集具有普遍性、典型性的问题，寻找下一次教研的方向。“当时，全省学前教研的重点是语言领域，我征集到近100个问题，发现他们的问题主要集中在语言教育活动的设计与组织实施两大方面。”聚焦问题才能提升教研实效，在全省年度教研活动中，周丛笑专门设计了语言教育的现场研讨活动，涉及谈话、讲述、文学、听说游戏、早期阅读五大语言教育活动的设计与组织。从此，省园本教研工作打破主题“省定”开展的模式，形成了自上而下进行制度设计、引领方向，同时自下而上聚焦一线真实问题的新局面。

学前教育教研需要这些，可仅有这些还不够。2009年至2017年，省教科院根据《幼儿园教育指导纲要（试行）》《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围绕五大领域，开展了集体教学活动和一日活动研究。“其间我们做了两轮年度专题教研。第一轮专题教研侧重于教研方式的转变，我们收集问题再对症下药，内容还是语言教学活动；第二轮专题教研，我们开始注重内容上的深化，以教育活动为主，游戏区域、亲子活动等都进入了教研的范畴。”韶山地区的混龄自主游戏，就是一个从“集体教学”向“教育活动”转变的典型。“十几年前，韶山市幼儿园里更多是手背在身后端坐着的孩子。教研团队前去指导引领，开展深度教研后，混龄自主游戏已成为他们的首选，低结构化的材料、充分自主的活动内容，一切都以孩子的需求为中心。”韶山市幼儿园的改变有目共睹。从研究“以教定学”到“以学定教”，从“研教学”到“研教育”，教研内容的改革也基本落地。

在后来的实践推广过程中，湖南省各地区围绕教研主题开展了系列自主探究活动。“四级教研的主体职责越来越明晰，上下联动越来越紧密，从上至下的教研任务落实更加迅捷和到位，从下至上的教研问题需求反馈更加频繁和精准，纵横交错的教研指导网络逐步形成。”这样的成果，令周丛笑颇感欣慰。

体系虽已完备，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2017年，邓艳成为株洲市教育科学研究院首位专职学前教育教研员。当她因下一层级几乎没有专职教研员而向周丛笑寻求帮助时，彼时已是省教科院学前教育研究室主任的周丛笑提出了“移植”的解决方案。“也就是复制省级层面学前教研队伍专兼结合的模式，快速组建起本市学前教研团队，而且省级教研的很多经验和资源可以为我们所用。”邓艳说道。

在省级教研的理念引领下，全省教研工作因地制宜，逐渐完成了从“共性”到“个性”的转化。省教科院也在以专兼结合吸纳优秀教研人才、组建传统教研队伍的同时，创建了“教研志愿者”的新型团队，并通过内训外练相结合的方式促使他们不断朝“四能兼备”状态迈进。至此，湖南省学前教育教研的新样态呼之欲出。

勇挑最重的担子，敢啃最硬的骨头

城区与远郊区县学前教研队伍专业化水平差异较大，是不少地区面临的现实状况，湖南省也不例外。如何才能让居住于“最后一公里”的幼儿也能接受规范的学前教育？为了挑起这最重的担子，省教科院于2007年启动了送教下乡活动。几年下来，送教范围遍及14个市、州，助力了全省教师的专业发展，也打造了一批省级幼教名师。可即便如此，周丛笑还是渴望能有一支高水平的送教团队，为送教工作提质提速。在她的倡议下，由教研员、学前教育专干、骨干园长或副园长组成的“教研志愿者”团队应运而生。

每次送教前，周丛笑都会带领志愿者团队进行内训，通过集体备课、互动研讨等，进一步提升志愿者团队的专业水平和教研能力。她强调送教“不是我有什么就给你什么，而是你需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要求志愿者先下沉到幼儿园进行全面、科学的调研，再基于调研结果对幼儿园整体情况做出诊断，最后根据诊断结果调整送教内容，力图贴近幼儿园实际，做到“授之以渔”。

株洲市芦淞教育幼稚园园长肖瑛就是志愿者团队中的一员。2017年，她前往张家界慈利高峰乡幼儿园送教，踏进幼儿园的那一刻，肖瑛有些难以置信——教室里除了黄色的桌椅，只有端坐着的孩子们，玩具、材料一无所有；到了活动时间，园里的四棵树成了孩子们轮流攀爬的“宝藏”。“湖南的冬天格外阴冷，我送教那年正好是在立冬那天出发的，入园时已经冷到发颤。可看见眼前叫人心疼的孩子们，我只觉得内心有一团火要燃起来，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让我赶紧为孩子们做点事。”肖瑛认为帮扶需从改变思想观念做起，便立即与幼儿园沟通，决定采用“三进三出”项目帮扶，帮助师幼创建新天地；教研团队以建构游戏为切入点，用收集到的废旧物品作为材料示范开展游戏的办法。三年里，曾经环境简陋、观念滞后的乡镇幼儿园成了一所理念先进、环境适宜的游戏乐园。“在我们走后，有一位老师给我留言说，他们的幼儿园终于像一所幼儿园了。”简单而真诚的答谢，让肖瑛湿润了双眼。

在湘西雪峰山环抱的怀化市溆浦县坪溪村学前教学点，周丛笑发现了问题：“他们是一教包班式，教师离开一分钟孩子们便无人照看。”因村里家长时间相对自由，她提出召开家长座谈会，讨论轮流配合教师照看孩子的问题。出乎意料的是，仅有八人到场。“我想八个人也就是八个家庭，能影响他们也是不错的，可能是我的阿Q精神在暗示我。”周丛笑笑着说道。她安排一名志愿者蹲点支教，顺利组建村级家长助卫队等，希望能给坪溪村多一点帮助。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面暴发，各地幼儿园相继推迟春季学期入园时间，这意味着办园经费大部分依赖保教费收入的园所可能面临教师大量流失。此时，省教科院志愿者团队推出“开学延期教研如期”线上教研活动。截至顺利开学，全省共有30支志愿者队伍参与教研活动，累计推出31期微信推文、9场线上直播，通过推送多角度的样例，提供可借鉴的经验和具体行动策略，助力全省各级各类幼儿园依托教研活动解决当下的困难。这些做法，受到了不少免遭教师流失问题的园长们的好评。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局势向好，并不等于没有困境，有些任务不是仅靠教研之力就能完成的。被山脉和峡谷环绕、地理位置十分偏僻的古丈县，成了教研理论创新和志愿者队伍下沉帮扶都无法惠及的难题。偏远地区推进学前教育普及普惠的主思路究竟是什么？“百花齐放”的方案又该向何处寻？

其实，早在多年前，省学前教研团队曾前往古丈县考察，经过实地调研、方案论证，形成了“最后一公里”学前教育“必须公办园托底”的调研意见，并给出了多种实现途径，报告的核心要义也被写入当年的人大建议案和政协提案。2015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意见》后，省教科院将教研工作的重点开始由传统专业引领，正式向新型教育智库转型。

同年，周丛笑再次带领团队奔赴古丈县、平江县等相对落后地区调研，发现依然存在幼儿教师由其他学科教师兼任、办家庭作坊幼儿园、适龄幼儿无园可入等问题。仔细研究“山村幼儿园”的现状，她找到了偏远地区农村小规模幼儿园的建设思路，并将其写进调研报告里——大力推广“混龄式小园小班”山区办园模式，科学确定山村幼儿园布点并理顺县乡管理体制，合理引导教育扶贫资金投向山村幼儿园建设，并统筹解决山村幼儿园师资队伍建设难题。“那篇调研报告，最终也作为一篇决策稿，受到上级领导的批示，这向‘让每个乡村幼儿都有园可入’又迈进了一大步。”这也成为省教科院的学前教研从专业引领转向区域智库的转折点，教研对行政决策的影响力日益彰显。

2018年，省教育厅委派省教科院学前教研室开展“学前教育生均公用经费专题调研”，第二年就建立生均公用经费拨款制度并开始拨款，为适龄幼儿每人每年提供500元。“许多省份的生均公用经费只限于公办园，而我们将民办普惠园也纳入生均公用经费的范畴，这是湖南省学前教育的重大进步。”周丛笑说道。从调研到报告，从决策参考到出台文件，湖南省学前教育真正做到了用教研服务行政决策。

数载实践，勤耕不辍。如今，湖南学前教研队伍日臻完善，全省配齐专兼职教研员，大多数幼儿园都设置了教研组长，省级“教研志愿者”团队也从最初的8人发展到目前的31人，并建立了年轻园长志愿团队和男幼师志愿团队。也正是在此过程中，省教科院完成了教育方式的改革与创新，形成“三足鼎立”——从教育实践中发现问题、研究问题、深度培训的“三题渐进式”，打破时空局限的“网络交互式”，与决策相关的问题升级为项目并组团攻坚的“项目带动式”。

“教育要有质量、高水平的均衡发展，省级层面必须有所为，打造全区发展教育的智库。”周丛笑与志同道合的教育人一同前行，一步步推动区域学前教研向智库研究转型，发挥教研范式的引领作用，为区域教育发展增添新动能。

时代的变化从来不曾停步，教育也同样永无止境。上一次送教，周丛笑发现不少幼儿园的毛入园率正在下降。“下一个十年，生育率降低背景下的学前教育该怎么走，当下无人知晓。”周丛笑担心过，但她坚信湖南省学前教研团队在回答了不同时代的“教研之问”后，一定也能找出问题的破解之道，将特色智库引领下的“金名片”越擦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