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孩”难求，民办幼儿园打响“生存战”

“前几年根本就不愁生源，可是今年我在招生工作上费了很大力气。”赵欢是河北省一家普惠性民办幼儿园的园长，2023年春节刚过，她就担心起了秋学期的招生事宜。从教二十余载，任园长四年多，幼儿园曾经是赵欢收获幸福的渠道，而今却成了她焦虑的源头。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6年以来，我国出生人口连年下降，2022年为956万，比2016年的1786万减少了将近一半。学前教育是终身学习的开端，对新生儿的数量变化最为敏感。全国教育事业统计结果显示，2022年，全国共有学前教育在园幼儿4627.55万人，比2020年、2021年分别减少190.71万人、177.66万人。面对整体供大于求的现状，“求学方”家长手握多个选择，不再焦心于“学位抢夺”；“供应方”民办幼儿园缺失生源，不少已经陷入了严峻的生存危机。

敞开的大门与空缺的名额

在赵欢的印象里，任园长的前3年，还不太需要提前招生，她也从来没有为此而担忧。赵欢的“放心”源于工作中的两个“向好”的讯号。一是当地民办幼儿园数量大幅增长。2019年，赵欢踏入幼教行业之时，整个地区只有30多所民办幼儿园；到了2022年，数量增长到了70多所。二是2021年其幼儿园报名人数暴涨，在园人数从240人增长到了440人。

实际上，赵欢眼中的“民办园发展向好”标志，与两个特殊的时间点相关。2016年，“全面两孩”政策实施，接连三年的出生人口中二孩比例攀升，产生了生育堆积效应。彼时，新生儿数量迎来了一波高潮，带动了民办园快速发展。此外，2021年，赵欢所在的幼儿园响应了“民转公”政策。2021年之前，每个幼儿每学期的保育费为2000元以上。2021年之后，每个幼儿每学期的保育费是800元。“优质且普惠”的特点，吸引了大批家长为孩子报名。

2023年，随着生育堆积效应释放殆尽，赵欢逐渐意识到，曾经所谓的“向好”只是阶段性现象。赵欢所在城市分为几个区域，她的幼儿园坐落于A区。“2023年，A区适龄儿童只有六百多人，而在2019年，这个人数是4000多。”那么，有多少所幼儿园“抢夺”这六百多个孩子？据赵欢了解，2023年A区的公办幼儿园有4所，民办幼儿园有26所。赵欢很清楚，这些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部分民办幼儿园关停的“通知”。在一次区域内园长会议上，一位同行对赵欢说：“估计在未来两年内，我们这些小型的民办幼儿园都会关停，能剩下你们几所大型的民办幼儿园就很不错了。”可被羡慕的赵欢也并不轻松：其幼儿园招生情况不算理想，2023年秋学期在园幼儿共380人，同比2022年少80人。

从丰富园所设施到精心培养师资，赵欢为迎接一波又一波幼儿的到来做足了准备，“只是尽管我们敞开了大门，迎进来的幼儿却不多”。

争夺生源是一场“硬仗”

回忆起2023年之前的招生情形，赵欢疲惫的脸庞透出一丝轻松。她鼓励教师利用周末时间走进幼儿园附近的社区，掌握适龄儿童家长的联系方式，“基本就能达到理想的招生目标了”。而仅仅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赵欢的招生“轻松”模式就变为“繁重”模式，“今年我们真的尽了全力”。

赵欢就职的幼儿园课程设置灵活，教学效果优良，深受当地家长的喜爱。利用“口碑”招生，这是赵欢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口口相传’的办法虽然见效慢，但是效果好。”赵欢鼓励“老生”家长同自己熟悉的适龄儿童家长介绍幼儿园，每次转介绍成功，幼儿园都会减免该“老生”的200元伙食费，以此作为感谢。“家长对幼儿园很满意，转介绍二十余人。”

在民办园招生方面，教师是主力军。为激励教师全力以赴，赵欢设置了奖惩措施：分配给每位教师招生两名的任务，完成后奖励200元，且多招多得，按每位幼儿奖励100元的规则发放，未完成罚款200元。“其实罚款不是目的，我设置的金额也不高，只是希望通过经济手段给教师增加一些招生压力。”在实践过程中，教师呈现了不同的招生状态：有的教师直接“躺平”，交200元罚款了事；有的教师多劳多得，最后拿到了1000元的奖励……“压力确实有可能成为动力，但也有可能成为阻力，这个方式其实是存在一定问题的，但也只能继续推进。”赵欢有些无奈。

用经济手段激励家长和教师，看似“俗气”，却早已成为很多民办幼儿园的招生“法宝”。赵欢介绍，有些幼儿园为缴了一整个学期保育费的幼儿直接减免500元并赠送大礼包，礼包包括午睡用品和园服；还有幼儿园对教师招生的奖惩力度较大，规定每位教师招生3人，每招生1名奖励200元，每缺少1名罚款200元……“大概从5月开始，每逢周末甚至是每天下班后，各个公园、广场、社区都能看到不同幼儿园教师宣传的身影。”在赵欢看来，这些地点是教师为获得更好生活而奋力表现的“舞台”，更是各个民办园为生存下来而拼搏的“战场”。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竞争同样激烈。是否存在其他幼儿园很少实践但有效的招生方式？带着这种疑问，赵欢深入思考，并开展了新生游园会。幼儿园开放给区域内所有适龄儿童游玩，同时园方提供精美的餐食和趣味活动，活动强大的吸引力使得游园日当天参与人数爆满。还好赵欢早有安排，一方面，教师分别负责自己所邀请的家长及幼儿，带领他们做游戏并介绍园所理念。另一方面，幼儿园领导与家长、幼儿深入交流，了解他们对幼儿园的满意程度及报名意向。“对有意向入园的家长，我们建议他们支付500元定金，虽然后续未报名的话定金可退，但大多数已经确定的家长都会送孩子入园。”游园会结束后，赵欢拿到了二十多名幼儿的报名表。

新生游园会其实并不罕见，可为何该地区只有赵欢采用了这个方式？“游园会需要投入一定的资金和精力，对于已经施行了大额保育费减免、教师持续走向园外宣传招生等措施的民办幼儿园，尤其是小型民办幼儿园而言，这个人人皆知的活动，并不是人人可做，甚至是‘遥不可及’的梦。”赵欢说。

难上加难的春学期

一般而言，只要秋学期的招生工作做得较好，春学期的招生压力就不会很大。但在赵欢看来，2024年春学期只能用“难上加难”来形容。

赵欢并不是杞人忧天，据当地教育局的公开信息，2024年A区春学期会有3所公办园同时开园，“这一定会造成生源流失”。赵欢所在幼儿园虽然早已在2021年转为普惠园，但保教费还是高于区域内公办幼儿园。“我们收费800元，公办园只要600元甚至200元，这一点我确实无能为力。”

保教费无法再压缩，赵欢开始探索其他路径。今年9月一开学，赵欢给教师布置了两个“学期任务”，一是每个班的“两教一保”要完成对每个幼儿的家访工作，通过深入介绍幼儿园的课程设置与目标，使家长感受到幼儿园的高质量教育；二是各班教师每天要根据主题制作幼儿在园游戏或生活的小视频，并发送到班级群中，方便家长了解幼儿的一日生活，同时直观感受到幼儿的成长。“留住幼儿是最关键的，我希望通过努力，能够提高幼儿园和家长之间的黏度。”

随着招生压力不断增大，教师的工作量也在逐步增加。很长一段时间，赵欢每天会议不断，从副园长到主任到教师再到保育员，她悉心指导每一位员工的工作。赵欢心疼教师的辛苦，但她又不得不继续扮演“狠心”领导的角色，“如果我不带领教师为招生、留生奋斗，那么很快我们就会一起失业”。

即使做了诸多努力，赵欢依然感觉前景并不明朗。如果在园人数持续走低，赵欢决定向领导申请再次“让利”，“之前为吸引生源，我们也曾赠过价值240元的午休用品，2024年我想再加赠两套园服，价值360元”。（文中赵欢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