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法:一桩少女心事烛照的风雨兼程

作者: 邓晓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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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辽宁电视台《山那边还有一群孩子》播出已过去了近30年。

时日深远,如今网络上几乎搜寻不到任何有关这部影片的痕迹,但辽宁省锦州市白台子镇荒山堡小学教师张法却一直记得对它的观感:那是一种非常幽微的觉知,很奇妙地,开启了少女时代和成人之间一个关于理想的通道。

只是要待多年之后,她才得以验证,自己的人生可以变得如此笃定。

山这边的少女心事

“政、法、依、治”,起于父亲某些陈俗的愿望,他给张法四姐妹挑选的名字都很硬朗。但其中积极的意义显然更多,他期待她们能够走出乡村,去参与更多元的城市生活,最好能有一番事业独当一面。

张法偶尔也会介意自己的名字不太像女生。但父母对教育的重视,却足以让她打消这些小情绪。“虽然是农民家庭出身,但我们家的女孩都上学。”凭借务农,张法父母培养三姐妹都考上了中专,唯独张法,“叛逆”地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1992年的春夏之交,还在念初三的张法正温习着功课。课本前的黑白电视机光影闪烁,她抬头偷瞄了几眼,正好撞见了那些被困缚在山间的眼眸。张法清楚地记得,《山那边还有一群孩子》讲述的故事来自辽宁西部山区。“那些孩子的眼神真令人心疼,我寻思如果以后要当老师,就去那里当。”青春期的情愫总是敏感又易触,不经多想,她便在心里暗自决定要考上师范,天真地以为这个选择可以带她走到山那边。

然而第一个阻力来自家庭。报考时,张法的家人并不赞同她选择师范,因为中专毕业不仅能拥有一技之长,还可以分配到城里的工厂工作。第二个阻力,则是毕业后她才清楚当时地方上的政策一定得遵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张法并没有选择的自由。

伴随着些许失落,师范毕业后的张法在1995年的初秋来到了白台子乡白台子小学。

零落的碎石之上,青涩的齐耳短发勾勒出张法青年时期的模样。她脚下的荒凉和身着的红彤色毛衣形成鲜明对比,作为教师生涯的开端,村小的残破是她未曾预见的。“那几个小校舍可破了,操场坑坑包包、杂草丛生。不像学校,倒像一个解体的生产队。墙壁感觉一碰就会塌,有的教室房顶上都是野草,玻璃也碎了,地面满是泥泞……”谈及初来乍到这段记忆,张法坦诚地说,这样的现实无疑是对自己理想的重击。

还未等张法缓过神儿,一群学生高挽裤腿跑过来,冲她痴痴地笑。年轻老师的来临,让他们兴奋了起来。几个胆大的男孩子向她围拢,“老师您是哪里人?从哪里调过来?您教几年级……”当张法说自己教四年级之后,四年级的孩子立马蹦起来抢答。

稚嫩的声音和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这一切又让张法想起了初三那个傍晚。她心底的柔软不断升腾,无论山那边山这边,他们都需要老师。

“无敌”的青年教师

张法的第一届学生有20名,一整个四年级的人数。

据她回忆,由于家长对环境和师资不满,一部分学生转学到了城里。“还有一些孩子的家长继续观望,想看看我这名新来的老师怎么样。”全科老师的任务原本就繁重,除此以外,张法和另外两名老师还要负责修缮校舍。

玻璃碎了,就将塑料布蒙在窗户框上,每逢风雨,教室里又狼藉一片。为了把操场合理地利用起来,全校师生一起抬土垫坑,煤炉坏了,张法就亲自修补,这样大大小小的工程不比上课少。“记得那年冬天的煤很难起火,只要炉子添上煤就开始冒烟,呛得孩子们头晕,而我身上每天都是煤烟味。”第二年的雨季,更大的安全隐患暴露了出来,“外面下大雨,教室下小雨”,镇政府担心师生们的安全,审慎考虑之下,将白台子小学并入了中心小学。

而后的几年,张法在中心校和红旗堡小学快速成长。一名年轻女老师在同事们的眼里,总是“万能的”“无敌的”,这个标签之于张法既是动力,也是挑战。她重新回到了求学的状态,除了每周24节课之外,她从字母音标开始,一点点细究英语教学,深度研磨艺术绘画。即便面临肢体不大协调的窘迫,她也愿意从零开始学习舞蹈,“那时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20多年不敢表演的我,居然也可以在学生面前尽情歌舞了”。

原本可以在中心校稳定发展,但张法又做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多少有点不解的决定。“那里学生多教师少,尤其缺少英语和艺术课教师。”张法向记者讲述主动调到荒山堡小学的原因。学校离张法的家有十五公里左右,她的初印象是“望不到正经的路”。那时的她已经是一岁孩子的母亲了,“孩子每天眼巴巴地看着我走,又眼巴巴地盼着我下班。”新的身份和责任让张法内心备受煎熬。

在荒山堡小学19年间,张法和同事们的交通工具历经了自行车、三轮车、面包车再到私家车的转换,全程公路土路各占一半。由于后来丈夫任职的造纸厂倒闭,他不得不去南方打工,张法一个人要照顾老小,生计维艰,对于家庭的困境,她说,还好,一切都平安度过了。

指向亲情,抵达爱

27年的从教生涯中,有很多孩子在她生命里留下了难忘的情绪,这些情绪当然是复杂的,它记录着一名老师作为普通人的愉悦和感动、反思与忧苦。但最终,它们还是在时间的淬炼中,抵达了爱。这也是教师这个职业独特而又至纯的一面。

在红旗堡小学任职期间,她看到一名10岁左右的小女孩驮着一个6岁的男孩冒雨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前行,于是她号召全校师生为他们筹款。张法毫不避讳地说,一次在教育学生的时候,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激烈的言辞间,遂不小心把一个瘦弱的学生拽倒,她当即把这名学生扶起来,“你说我咋能这样呢?”多年后,张法依然带着非常歉疚的心问自己。

“还有个叫思颖的小女孩,是我印象里最深刻的。她性格特别内向,我看到她就想到我自己。每次上音乐课她都不敢去,在教室里蜷着。她不去,我就陪她、说笑话逗她,我一逗她就笑。”描述起这段时光,能明显感觉到张法的开心。在她这个“好朋友”的陪伴之下,思颖逐渐打开了心扉,从此音乐课上再也没有缺少过她的身影。如今,思颖在沈阳地铁工作,张法说,那个胆怯的思颖早已蜕变了,而她们的友谊一直还在。

谈及对乡村教育的整体思考,张法认为,这些年来,乡村教育在教育思想、教学方式、校园环境、文化建设等方面都有着巨大的变化。她清晰地记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给学生印题单要先刻钢板,再使用手推的油印机,“现在我们都能用上彩色打印机了,以前讲课的辅助设备是小黑板,手写小卡片,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体机,课件在云平台上搜索就能直接播放……”

虽然教学条件和薪资水平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但物质环境和师资条件仍然和城里的学校有很大的差距。十多年间,荒山堡小学的生源从500名流失到50名。生源的严重流失,令张法深深担忧,“有一个班级只有5个学生,你说咱们5个学生咋开展活动,要怎么教?同时这也不利于孩子们的成长,将来长大了回忆起来,都没有太多可回忆的同学”。村小的存在与否或许只是时间问题了。

作为一名农村人,张法的心始终和脚下的土地很近,她说自己没有走得太远。“我一直想着,乡村教育和城市教育是有差异的,不是轻易可以追赶得上的,那我就尽可能用爱心来弥补。”张法说,乡村教师和学生的情感联结里势必是有亲情的。

“我同事总跟我开玩笑,说你都干黄几个学校了。”在她悠扬的口音中,我们彼此都相信,即便她始终没有去到山那边,但在同一片天空下,张法已经为这个微小的心念倾注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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