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罗志野英译本研究

问世以来，《孙子兵法》不仅受到中国军事家的推崇，也得到异域他乡各国人士的青睐。自1905年英国人卡托普的《孙子兵法》英译本在日本东京出版以来，《孙子兵法》至今共出现三十余种译本。此文以我国著名翻译家罗志野英译的《孙子兵法》为研究对象，剖析其英译本的遣词造句之道，进而窥见中译英时思维的转换特点。

1. 中文里修饰名词的短语放在被修饰的名词前，而英语中修饰名词的短语一般放在名词之后：

【中文】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英文】Sunzi said： What is war？ It may be described 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affairs to the state. It is the ground of death or life of both soldiers and people， and the way that governs the survival or the ruin of the state. So we must deliberately examine and study it.

【注释】译文用定语从句描述了“道”的特征。此外该句还有一个亮点：中文中仅以“兵者”两字独立成一个小句，短促有力，向读者们预告接下来要对“兵”做解释。英文译文对此灵活转化，翻译成“What is war？”，用了一个问句，同样起到引起读者注意及做解释的作用。

【中文】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英文】He who lacks careful thought and strategy and underestimates the enemy will surely be captured by the opponent.

【注释】该句同样用了定语从句，完整、清晰地解释了“者”的情况。

2. 汉译英时，中文的主动结构可以转换为英文的被动结构：

【中文】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

【英文】A victory that is won through fierce fighting and is universally praised is not the acme of excellence.

【注释】比起中文，英语中被动语态的使用范围更广。凡是在不必说出主动者、不愿说出主动者、无从说出主动者或是为了便于连贯上下文等场合，往往都用被动语态。

3. 根据英文的表达习惯，摆脱词性的束缚，重新配置结构成分：

【中文】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

【英文】You should command your troops with civility and humanity， unify and control them with martial discipline， and you will be invincible.

【注释】“必取”为动词，但是英文中仅仅用了一个invincible形容词就扼要地道出了“必”和“取”的意思。试想，如果这里依然按照中文的词性，把“必”翻译成certainly，“取”翻译成obtain，那么还得考虑obtain后搭配的名词，这样就会使文字显得拖沓、冗长。

【中文】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

【英文】The position that is accessible to both sides is called open ground.

【注释】一个accessible浓缩了“我军可以去，敌军可以来的地区，交通方便，四通八达”的所有意思，选词精当，用词凝练。此外，这个例文中孙武用了“往”“来”这两个动词，而译文用了accessible这一形容词来对应。针对这一词性转变的语言现象，语言学家约翰·泰勒曾解释道：实际上任何动词都可以转换成形容词性的表达式，可视作形容词范畴的边缘成分。

4. 视点转换：中文句子英译时，根据英文表达习惯，可以把正面表达的句子从反面来表达，或者反面表达的句子从正面来表达。

【中文】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

【英文】If you enter the accessible region， you should first take high and sunny positions and keep your supply routes unimpeded. This will benefit you when fighting with the enemy.

【注释】原文中的“利”翻译成了“keep... unimpeded”，双重否定表示肯定，语义强度更上一层，凸显了孙武的这一计策的要点。由此可以看出：不同语言不乏语义上的共同之处，但在表现形式上会有差异。这要求译者用目标语来重组源语信息，转换表达角度，使译文更符合目标语的习惯，更利于读者接受。

【中文】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

【英文】Soldiers as these need no training to be vigilant. They will do what you want them to do before you ask them， they will cooperate closely before you condition them and they will consciously follow your direction before you order them.

【注释】before原义是“位置”“时间”的先后的“比较”。正如上例所示，其具有否定含义的说法，也寓“相比”之义。关于这点，笔者不禁想起马克·吐温的一句名言：A lie can be halfway round the world before the truth has got its boots on.我国著名翻译家孙瑞禾教授给出的译文是：真话还没有“穿上鞋带”，谎话可能已绕了地球半圈。由此可窥见before在表达否定意义时的功效。

5. 中文句子英译时，可以不拘泥于中文的表达而采用英文惯用的形象化表达：

【中文】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英文】Therefore， the way to defeat the enemy should not follow the beaten track， but change constantly according to the enemy’s changing situation.

【注释】《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7版）》对track一词的解释是“marks left by a person， an animal， or a moving vehicle. 人、动物或车辆留下的足迹、踪迹、车辙”。Farlex Dictionary of Idioms对beaten track的原始英文解释是“a course or route frequently or heavily traveled”，引申意思为：“a trend， development， method， etc.， that is typical or unoriginal”，即“常规，惯例”。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英汉汉英谚语格言警句辞典》对“墨守成规”和“因循守旧”这两个中文词条的英文翻译都收录了follow the beaten track这一地道的英文表达。

【中文】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

【英文】In such terrain even if the enemy offers you an attractive bait， do not make a sally.

【注释】bait的意思是“鱼饵，诱饵”，是一个具有丰富意象、形象而又生动的英文单词，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引诱”的这层意思，且有画面感，容易引起英文读者的共鸣。这也是英文中非常生活化的词语。在英文中有一个这样的有趣表达bait-and-switch，这是一种销售方法——“诱售法”，即以廉价商品招徕，再兜售较高价商品，不得不说这与“敌虽利我”中的“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中文】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

【英文】If a general cares for his men as he does infants， they will follow him through thick and thin.

【注释】《牛津英语习语词典》收录了through thick and thin这一词条，英文解释是“in spite of all the difficulties and problems; in good and bad times”，即“不顾艰难险阻；在任何情况下”。这一神来之笔巧妙地把中文古文的惯常表达转化成了英文读者熟悉的表达。

6. 中文句子英译时，在符合原文意思的情况下可以做适当增补：

【中文】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

【英文】When soldiers are rashly punished before they have grown attached to you， they will not obey you. Such troops are naturally very difficult for you to command.

【注释】增译旨在译出源语作者感到理所当然，而目标语的读者却不甚了解，甚至感到诧异的意义。增译也可使译文意思更加完整饱满，使目标语读者更能充分地理解源语文章想要传达的核心内涵。此句的意思是“将帅在士卒尚未亲近依附时，就贸然处罚士卒，那士卒一定不服，这样就难以使用他们去打仗了”。虽然原文中没有出现表示“贸然”一类的词，但是“不能‘贸然’处罚”却是孙武想要强调的核心要义，译文中加上rashly，使得英文读者能够迅速掌握这一条计策的核心要点。

【中文】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

【英文】None of these situations can be attributed to natural disasters， but instead they are the faults of the generals， which are not inevitable.

【注释】这句话中，孙武把战争的胜负归结于人的主观指导正确与否，而反对向天意或鬼神寻找答案。上文英文中的划线部分是译者的添加，不但不是赘述，反而很好地起到了解释的作用，准确地把握了孙武的唯物主义物质观。

【中文】……死地则战。

【英文】... and fight a last-ditch battle in desperate ground.

【注释】last-ditch这个词来自军事。众所周知，在战场上打仗要挖战壕（ditch），因此，last-ditch指最后一道战壕，也就意味着最后一道防线。这一添加把“逼入绝境，再绝地反击”的场景描绘得入木三分，恐怖、紧张的气氛立马就营造了起来。

以上的例子给我们启示是：在翻译的过程中，要提高对语言思维差异的敏感性。人们从孩童时代就完成了一生中最复杂的认知过程，即母语的习得，这就构成了自己本民族文化的语言表达方式、行为模式、交际习惯、价值观念、思维方式等。这些深层结构有时具有排他性，构成了人们潜意识的本民族中心论，即对世界万事万物都以本民族文化模式为基准进行评判。在用外语表达思想时，我们应不断克服这种本民族中心观的标准，学会认识、赏析对方的语言表达方式，运用对方文化中联系感情的成分，以追求二元文化的协调。

* 杜晓骏，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现主要从事英、日双语翻译。曾在《亚太日报》《中国日报》、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担任外语翻译、编辑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