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教学空间的伦理关怀:问题与进路
作者: 田春[摘要]教学空间作为开展教学活动的主阵地,具有根深蒂固的伦理性。现代教学空间不仅是促进学生德性发展的道德空间,还是学生“安身立命”的重要场域,同时还反映出人工智能教育背景下教学空间发展的伦理诉求。然而,现代教学空间在不断解构与重构的过程中陷入了教学空间“剧场化”“同质化”和“技术化”的伦理困境,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在于重申教学空间的伦理关怀以恢复教学空间的伦理性。为此,既需要重塑教学空间观以关照学生的德性滋养过程,打开学生的德性价值空间,又需要改进教学空间布局与设计,确立他者性伦理规范,提升教师的空间伦理关怀,还需要反思教学与技术之间的关系,构建教学空间伦理生态课堂。
[关键词]现代教学空间;伦理关怀;伦理困境;德性价值;人工智能
[中图分类号]G42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843(2023)01-0106-06
[DOI]10.13980/j.cnki.xdjykx.2023.01.017
空间作为人类生产生活实践的基本场域,我们在改造空间的时候,也被空间所塑造。教学空间作为社会空间在学校教育中的微观表达,主要是由教师教的空间和学生学的空间共同组合而成,内含丰富的道德情感和伦理关怀。教学空间不仅是师生身体得以安放的物理空间,也是包含一切关系和意义的社会交往集合体,更是丰盈学生生命成长底色、实现自身个性化与社会化的价值空间。在当今时代语境下,教学空间已经发展出不同的形态,如智慧课堂、慕课课堂等。我们在解构和重构教学空间时,忽视了教学空间的德性价值和伦理规范,陷入了严重的道德困境,消解了教学空间在实现学生道德整全方面的育人功效。故而,有必要重新审视现代教学空间的伦理性。本文拟在阐释伦理对于现代教学空间构建的重要性的基础上,分析现代教学空间出现的伦理困境,并试图回答走出这种伦理危机的进路。
一、现代教学空间伦理关怀的动因
伦理是现代学校教育教学空间的根基,是围绕一定的价值原则进行的。现代教学空间中的“人”是以伦理关系存在的,师生教学交往的过程中展现出道德关系,流淌出道德情感。这种道德情感与其他领域内的道德情感相比,学校教育教学空间中的伦理关怀有着自身的独特性和不可替代性。一方面,它是以关怀学生为本,促进学生德性发展的道德空间,伦理性是其根本属性;另一方面,它又是建立在符合学生身心发展规律的基础之上,是学生“安身立命”的重要场域。此外,它伴随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而产生变化,既享受技术带来的红利,也受到技术伦理的规约。
(一)教学空间是促进学生德性发展的道德空间
很长时间以来,人们对教学空间的理论探讨主要是从物质性和社会性两个维度出发,将教学空间看作是物质资源生产的容器或教学试验的平台,亦或是将教学空间喻化为一种简化现实的社会生活之“镜”,是社会生活中各种关系的投射,在很大程度上遮蔽甚至忽视了对教学空间道德性的思索。杜威曾说过, “道德的目的应当普遍存在于一切教学之中,并在一切教学中居于主导地位——不论是什么问题的教学”[1],任何一个人的道德品质、道德判断和道德责任都是教育、传统、环境等共同作用的结果,是由社会环境塑造的。因此,从应然角度讲,教学是“作为主客体之间认识过程、实践过程、价值实现过程的集合体”[2],其伦理属性彰显于教学空间这个集合体的各个部分。事实上,教学空间伦理关怀的提出既表明教学空间的中伦理问题的存在,也表明伦理性对于教学空间的不可或缺。伦理性作为教学空间的根本属性,强调“真正的教学是‘成人’的伦理活动”,以及“教学就是通过使人明智而增进道德养成”[3],目的是为了解决教学空间中伦理割裂和断裂的问题。在一定意义上,教学空间的伦理性就是教学空间的教育性,其他一切属性都是根植于伦理性的基础之上,失去伦理性,教学空间的价值自然瓦解。只有实现教学空间的伦理化,具有伦理性,才能提供强有力的教育辩护。
伦理性充分表明教学空间是促进学生德性发展与养成的道德空间。教学空间作为一种道德空间,强调师生教学交往的中心议题不只是围绕知识教学而展开,而是根据教学对象的特点、教学情境的构建、教学内容的安排、教学组织形式的选择,灵活改造乃至创新出具有鲜明个人风格、动态开放并且蕴含道德关怀的教学方法、技术和手段。这即是说,教师不仅要教给学生相应的教学知识与方法,更为重要的是在教学空间中让学生感受到亲切的道德情感关怀和生命的人文抚慰,培养学生良好的道德情感和习惯,提高学生的道德修为和能力,从而积极推动“教学空间伦理共同体”的构建,重新开启我们对教学空间伦理向度的道德审视,构建一个富有道德人文关怀的教学空间。
(二)教学空间是学生“安身立命”的重要场域
教学总是在一定的活动空间中进行,教学空间作为教育教学活动的主阵地,从形式到内容、从设计到组织开展教学活动,其根本出发点和归宿点都是建立在符合教育规律、便于教师的教和学生的学的基础上。换言之,教学空间追求的不仅仅是提供学生学习的场所,它还是以人为本的生命课堂。生命课堂是以发展学生的多种才能为目的,教学过程中突出与强调师生之间的民主协商、相互尊重和激励、理解与支持、引导和促进的一种教学方法。师生双方作为具有独立完整人格的人相互影响,双方在对话中共享知识与经验,共同体验着美好的人际关系,共悟着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教师总是为学生彰显各自的生命力量、发展各自独特的精神提供一个广阔、融洽、自主的空间[4]。
综上不难看出,教学空间作为一种蕴含高度生命价值和意义的空间,是学生“安身立命”的重要场域。“安身”是指学生在教学空间中的交往是从个体身体开始的,而个体的整个身体并不是在教学空间并列的各个器官的组合,也并非只是体验过程中身体各自知觉内容形成联系的单纯结果,而是在感觉间的世界中对我的身体姿态的整体觉悟[5]。如是说,学生的身体本质上是一种能动的结构,能够将具有主体意志以及思维的身体动作、身体本身融入教学空间的教学过程中,一个自由而充满活力的身体本身就是双重界域的显现。它既表达了学生内在的主体愿望,又反映出与之相融的具体的空间感,还是评判教学空间身体合乎伦理的内在依据。“立命”是指教学空间中的生命涵义,一方面“教育教学的工作始终要把学生当作未成年人来看待,学生不是一个抽象的本质拥有者,教师要把学生当作发展中的人来看待,既不能把学生‘物化’或‘非人化’又不能把学生‘成人化’”[6];另一方面,学生生命价值的彰显是建立在对空间中他者独特性及其生命价值的承认的基础上,并在帮助学生形成积极的自我评价和对自身价值认可的同时,也得到他人的肯定和最大成全,为学生生命的发展提供主体间的确认,这不仅是学校教育价值的伦理基础,也是构成教学空间伦理的重要内容[7]。
(三)人工智能教育背景下教学空间发展的伦理诉求
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崛起和人工智能技术的更新迭代,网络技术正以不可抵挡的力量对传统教学空间施以全新的技术化改造。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促生了智能教育,拓展了教师教的空间和学生学的空间,而且也再生产着新的教学空间,形成了“线上+线下、人机交互”,“以学为主、先学后教”为特征的教学空间新形态——智慧教学空间,为师生的教与学提供了更广泛的空间选择。在智能化与可视化的教学空间中,知识教学是以流动的、生成的和情景化的形式出现,学习者的身体在以符号为中介的交流互动中被暂时隐去,而代之以较为陌生的纯网络符号的身份标识。这种“去身体化的信息化在场”[8]减少了学习者在传统教学空间中的某些牵绊和顾虑,克服了“亲临教学现场”的局限,学生越来越愿意以信息化的在场方式来显现自己,同时也越来越趋向于接受他人的信息化在场,使得学生获得了一个相对完整、客观、可与他人民主交流、平等共享的空间归属感和身份认同。
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为教学空间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技术红利,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引发新的教学空间伦理问题,挑战着现有的伦理秩序,亟需将其纳入到有关伦理原则的规约中,有效地规避教学技术的伦理风险,履行相应的伦理责任。网络教学空间伦理就是指对网络人工智能技术引起的教学空间伦理问题进行的理论分析与经验归纳。它是以个人感受和自我价值的实现为前提而形成的一系列特殊的行为规范和准则,用以调节教学空间中各方利益并保持空间秩序的公平公正。唯有这样,人工智能教育背景下学校教育中的教学空间才能凸显出无害性、平等性、正义性和道德性,在不损害和破坏空间内他人合情、合理、合法权益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促进每个人的理性、德性和个性的优秀与卓越,实现自我与他人的共同发展。
二、现代教学空间的伦理困境
伦理对于教学空间的动因与作用表明学生在接受学习与促进发展的过程中离不开伦理的关怀和浸润。然而,在建构现代教学空间的时候,割裂了学生整体发展与德性养成之间的有机联系,移除自身存在的伦理根基,陷入了严重的伦理困境。这种伦理困境主要表现为教学空间中的“剧场化”“同质化”和“技术化”,最终使得教学空间伦理性欠缺。
(一)教学空间的“剧场化”
“剧场效应”最早是由卢梭提出的。在他看来,“剧场”本就是一个封闭的表演的空间或舞台,观众既主动观演,也被动听剧,舞台和看台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区分,并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将这种“表演框架”内化为一种惯例和行为示范准则,忘却了自我。“剧场效应”在学校教育教学空间中的投射,集中体现为教师和学生的前后台之分,教师占据课堂教学的前台和中心,学生居于教学空间中的后台和边缘,两者之间泾渭分明、不可通约,教学空间呈现出严重的“剧场化”倾向。具体来说,这种教学空间“剧场化”现象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分离和割裂了师生之间共情的纽带。教师根据预先设计好的教案尽情地向学生传授知识,通过各种活动变相取悦学生或以其特有的文化代言人的身份和自身文化优势与范式来引导学生朝着所规定的教学轨道发展;而学生则成为被动的接受者和尽情配合的表演者,让渡了平等参与课堂教学活动的自主权与知识建构的话语权,沦为教学空间的“失语者”和“边缘人”。另一方面,加速了对学生教学空间的剥夺和区隔。在传统的教学空间中,尤其是在基础教育阶段,学生常常被框囿在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中,身体因其规定被严格限制在了相应的活动范围,学生丧失了在教学空间中自主行使学习权力的合法性和平等性,使得学生不能通过改变空间中自身身体的位置而改变空间,不能全身心投入到教学空间的生产与实践中来,抽离了学生具体的空间感和身份认同,弱化甚至消泯了学生教学空间的主体性基础[9]。
总体而言,教学空间“剧场化”倾向呈现出集体无意识、盲从、预设单一等特征。这种现象及其特征“不仅漠视了个体在教学空间开展道德活动过程中的感悟、理解和体验等环节对于学生道德内化的重要性,而且还将必要的启发与引导‘置身事外’,以致个体只能服从既有安排,缺乏主动性和创新性”[10],最终使得学生道德情感淡漠,缺乏道德理性。
(二)教学空间的“同质化”
“空间同质化”主要是指空间构造缺乏特色、沉闷单调、缺少文化的一种空间现象。“空间同质化”现象反映在现代教学空间中,突出表现为教学空间中的座位安排、空间文化建设、教室的装饰、师生的教学面貌和精神状态等越来越趋同化,教学空间所追求的只不过是抽象的、整体的“人”的启蒙和解放。教学过程演变成了一种无差别的中性教学实践活动,统一教学、统一考核、统一评价标准成了现代课堂教学的基本范式,师生的教学生活空间成为一种被异化的“日常性”模式和流程,从而生产更多同质化和抽象化的教学空间。这种“教学空间的同质化”和“同质化的教学空间”消除了空间的差异性和多元性,遮蔽了师生日常教学空间的丰富性和独特性,忽视了学生的自主性和生成性。长久往之,学生对于这样同质化的教学空间和空间秩序只能被动接受和适应,学生的发展也就进入“单向地被教学空间所决定”的形态中,丧失了参与教学空间互动讨论的动机与向上的欲求并逐渐远离课堂教学的中心,沦为空间的旁观者。
教学空间的同质化使得教学空间属人的、为人的价值属性被一步步蚕食,学生的反思性、创造性和道德性在这种自在自发的教学空间中逐渐沦丧;使得学生道德内涵建设之于学生道德素养的重要价值意蕴被弱化,背离了学生道德建设的目标与本真。
(三)教学空间的“技术化”
随着越来越多教学技术工具在课堂教学空间中的运用,教学空间的技术化或现代信息技术与课堂教学的融合度已经成为今天我们检视课堂教学的一个基本视角。不言而喻,“网络社会的崛起”[11]使得人们对教学空间的组织形式、师生教学过程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等重新改组,压缩了教学空间的时空距离,增强了课堂教学的便捷性与泛在性。但是,我们也必须要清醒地意识到信息技术对教学空间的破坏作用,过度的教学空间技术化使得教学空间面临去中心化的风险和陷入技术主义的桎梏。首先,当代的青少年出生在网络时代,数字化学习环境重塑了他们的认知、态度、行为及习惯,对技术环境去中心化、虚拟角色扮演和情感体验等尤为推崇。然而,在这种流动和异步的仿真教学空间里,没有明显的纪律规范和可辨明的教学主客体之间的相互制约,教师的角色、功能、地位及其价值被进一步消解,学生缺乏正确合理有效的引导而沦为网络技术时代的“臣民”和对技术的“拜物教”,进而使得技术僭越人的主体地位而成为个体新的主宰[12]。其次,对技术的过度依赖可能使得师生在教学过程中过分注重人工智能技术对学生智能教学目标的提取,忽视了对学生情感态度、价值观的培养,导致教学价值的单一取向[13];同时,借助人工教育智能技术教师则可以将学生置于严密的监控之下,并根据学生的学习特点和能力水平及时推送与之相匹配的学习内容,规划其学习路径,学生参与教学活动的动机和潜能被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