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夺门出 “雷雨”注巢覆

作者: 肖华

摘要:《雷雨》是统编版高中语文新教材必修下册第二单元的一篇节选课文。新教材选择性必修中册第四单元也节选了《玩偶之家》的部分内容作为一课。两篇戏剧同为经典,其中《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和《雷雨》中的蘩漪,这两位东西方史上的叛逆女性,一个冷静理性,一个热烈感性,一个重获新生,一个玉石俱焚。但差异背后,两人也有着相似的命运经历和精神气质。她们在家庭中都处于附庸地位,都经历了爱的幻灭,她们都奋起反抗,要将这桎梏的枷锁砸个粉碎。

关键词:娜拉 蘩漪 玩偶 雷雨

肖华,重庆市潼南第一中学校教师。

1918年《新青年》推出了“易卜生专号”,于是一位充满叛逆精神的女性走进中国大众视野,这便是娜拉。曹禺在中学时代就读遍了易卜生的剧本,大学毕业论文便是以英文写成的《论易卜生》,他还在1928年和1931年相继扮演过《玩偶之家》的女主人公娜拉,并获得观众好评。娜拉这种叛逆精神早已刻入曹禺脑海中。1933年曹禺终于完成了酝酿多年的《雷雨》创作,从《雷雨》女主人公蘩漪身上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娜拉的身影,本文试图探究东西方这两位叛逆女性形象的相似之处。

一、附庸地位

附庸地位是娜拉和蘩漪走上反抗之路的根源。

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娜拉在家庭中扮演的都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不过是一个附属品。婚前她在父亲那里受尽委屈,在《玩偶之家》第三幕中娜拉说:“我在家跟父亲过日子的时候,他把他的意见告诉我,我就跟着他的意见走,要是我的意见跟他不一样,我也不让他知道,因为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当作一件玩意儿,就像我小时候玩儿我的泥娃娃一样”[1]。可见娜拉在父亲那里就无权过自己的生活,如同父亲的提线木偶一般。

结婚后,娜拉嫁给了看似非常疼爱她的海尔茂,连娜拉都一度以为海尔茂会为了她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生命。但当灾难真正来临,海尔茂虚伪面目终被彻底戳穿。昔日口中最得意、最喜欢的女人,瞬间被他骂成了伪君子、撒谎的人、犯罪的人。此时海尔茂无情地抛弃了这个曾经为他付出过一切的女人,因为在他的心中娜拉也不过是他的一个玩偶。其实婚后娜拉的这种附属地位还在很多的生活细节上有所体现,比如海尔茂认为男人不能被老婆牵着鼻子走,否则会被他人取笑,海尔茂不准娜拉吃杏仁甜饼干。娜拉在生活中没有自主权,她像海尔茂喜欢的样子去装扮自己,她几乎没有了自我。婚后的娜拉正如她所言:“这些年我在这儿简直像个要饭的叫花子,要一口,吃一口。托伐,我靠着给你耍把戏过日子。”[2]娜拉从婚前的“泥娃娃女儿”到婚后的“泥娃娃老婆”,她都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更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她不过是男权社会家庭中男性的一个附属品。

蘩漪在周家的附属地位表现更为显性,她虽是周家太太,但在周家老爷周朴园跟前,她即使再不愿意也必须唯命是从。《雷雨》这出戏一开始,就将以周朴园为代表的处于专制地位的男性和以蘩漪为代表的处于附属地位的女性之间的矛盾激化到白热化状态。周朴园完全不顾蘩漪不愿喝药的意愿,虽然蘩漪也进行了反抗,但这微弱的反抗在强大的专制势力面前无疑于风中烛光。蘩漪也妥协了,“好,先放在这儿”“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但周朴园依然只要她服从自己的命令“你最好现在喝了它”[3],最后竟以周冲和周萍相要挟,蘩漪只得无奈喝下这一碗苦药。其实这种情形便是周家的生活常态,蘩漪的生活常态,于蘩漪来说周公馆就如监狱。在周朴园的心中妻子不过是他的私有物,他有权安排蘩漪吃什么,见什么人,而蘩漪也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在夫妻关系中,蘩漪和娜拉都如物件一般被丈夫随意安排。

二、爱的幻灭

爱的幻灭是娜拉和蘩漪彻底走上反抗之路的导火索。

娜拉本是一个顶会花钱的孩子,对生活品质也有一定的要求。和海尔茂结婚之后,海尔茂的薪水并不多,后又因生病急需大笔资金到南方养病。此时已怀孕的娜拉不但隐瞒海尔茂的病情,悉心照料他,并悄悄筹措了这笔巨额资金以供他到南方养病。为返还这笔贷款,娜拉不仅省吃俭用,而且还常常利用空余时间悄悄熬夜做一些编制、绣花、抄写之类的工作,经过几年时间终于将要还完这笔贷款。即使是最后柯洛克斯泰以借据相要挟时,娜拉也打算牺牲自己来成全海尔茂。却不曾想娜拉所深爱的男人竟是一个虚伪自私、浅薄庸俗的人。面对名誉可能受损的困境,海尔茂决绝的抛弃了这个曾经救过他性命,并甘愿为他献出生命的女人。此时娜拉才彻底醒悟,才看清这个在一起生活了八年的男人的真面目,看清了多年来她所以为的爱情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奇迹。其实对于这一切假象娜拉也并非没有一点察觉,娜拉也早就意识到海尔茂是一个好胜,要面子,心眼小的人。面对与好友阮克的生死离别,他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扫兴,此时的娜拉又怎会没有察觉海尔茂的虚伪与冷酷。娜拉知道东窗事发后,海尔茂会挺身而出承担起全部责任这不过就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终于没有出现,娜拉对爱情的幻想也终于破灭,爱的幻灭也使她开始反思自我,重获新生。

《雷雨》中与蘩漪对话最多的是周萍,蘩漪虽然嫁给了周朴园,但周朴园比她大二十岁,且常年在外,即使难得回来也是几天都不曾去看过蘩漪,即使见面也是矛盾激烈,夫妻之间的感情早已不复存。她本已打算在监狱似的周公馆等死,但周萍的出现重新燃起了她对生活的希望,纵然周萍是她名分上的儿子,她依然不顾自己的性命和名誉选择了周萍。事实证明周萍也是一个不堪托付的男人,他胆小懦弱,自私冷酷,他最终还是移情别恋,抛弃了蘩漪,决定离开周公馆。蘩漪一再请求周萍不要离开,得到的只是周萍对她的厌恶。蘩漪虽已看透周萍为人,但她依然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周萍不放。请求不行,便试图拆散周萍与四凤,到后来的苦苦哀求换来的也不过是周萍口中的“怪物”“疯子”。不是爱,便是恨,爱的幻灭夺走了蘩漪生的希望,绝望促使她最终选择将这一切罪孽都暴露在闪电雷鸣之下。娜拉和蘩漪都没有工作,也几乎没什么社会关系,家庭生活就是她们生活的全部。她们都为自己的挚爱付出了青春、名誉、甚至生命,但最终又被挚爱所抛弃,人生绝望至此,要么重获新生,要么玉石俱焚。

三、反抗精神

附庸地位和爱的幻灭都迫使娜拉和蘩漪走上了反抗之路。

娜拉虽然以海尔茂的意志来安排一切,看似一个温顺可人的小鸟儿,但她绝非一味顺从屈服之人。从一些生活细节可知,如她背着海尔茂偷吃杏仁甜饼干。她明知海尔茂厌恶借钱,但她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遵从自己的良心,以借钱的方式挽救海尔茂的生命。娜拉是一位聪明善良,有想法,有主见的女性。同时她很勤劳,且具有担当意识。为了还上这笔巨额贷款,曾经惯会花钱的她也开始省吃俭用,常常为了挣钱还贷而工作到后半夜。并且在娜拉自己工作挣钱的过程中,体现出娜拉男女平等的意识和诉求,娜拉坚强勇敢,且善于思考。面对柯洛克斯泰的侮辱和威胁,她努力维护丈夫的尊严,勇敢面对想要承担起一切责任,并对现行法律中不合理部分大胆提出质疑。“我不信。难道法律不许女儿想法子让病得快死的父亲少受些烦恼吗?难道法律不许老婆搭救丈夫的性命吗?”[5]此时娜拉或许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但娜拉性格中的这些闪闪发光的亮点都为她最后的醒悟和反抗做了很好的铺垫。最后海尔茂虚伪丑陋的嘴脸暴露无遗,娜拉终于幡然醒悟,自己只不过从泥娃娃女儿变成了泥娃娃老婆。她开始反思自己,反思教育、书本、宗教、法律,反思整个社会,她决定离开丈夫,走出家庭,自己独自去了解这个社会,并作出改变。至此,娜拉性格中的勇敢倔强,善于思考等种种闪光点已经完全演变为一种鲜明的反抗精神,这精神里包含着女性渴望独立、自由、平等、尊重……

与娜拉相比,蘩漪所面临的家庭环境更为专制、严峻,这种窒息的环境让她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气。对这一点蘩漪早有清醒认识,并深有体会,所以蘩漪的叛逆性格更为鲜明。蘩漪显性的反抗表现在,面对周朴园多次逼迫她就医吃药,她一再拒绝与反抗,虽然她的拒绝并不起作用,她的反抗都以失败告终,但我们可以清晰地听见她反抗封建专制势力的呐喊声。蘩漪的反抗还隐形地表现在一个细节上——开窗。第一幕蘩漪一出场便要求打开窗户,散一散屋子中的死气,但很快被上场的周朴园强令关上。第二幕蘩漪约见侍萍时,因闷热再一次打开窗户,依旧被紧接着出现的周朴园指使关上。这一系列“开窗”“关窗”的举动似乎有着某些隐喻。周朴园就如同这死水般沉寂的封建家庭秩序的维护者,他用一次次“关窗”的举动想要维持整个家庭的平静,却不知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蘩漪就如同这暴风雨一般,一次次地想要将这个专制堡垒打开一扇窗户,呼吸到新鲜自由的空气。她对周萍的一再挽留何尝又不是一种反抗。在这样一种窒息的环境里,只有周萍让她看到了生的希望。她全然不顾这种乱伦关系,拼命地抓住这救命稻草,劝说、胁迫乃至于疯狂报复,这是她对封建专制势力最疯狂的反抗,对残酷命运执着不屈的反抗。正如曹禺在《〈雷雨〉序》中所写“她不悔改,她如一匹执拗的马,毫不犹疑地踏着艰难的老道,他抓住周萍不放手,想重拾起一堆破碎的梦,救出自己,但这条路也引到死亡”[5]。蘩漪的反抗是惨烈的,悲壮的,可以说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正是这种野性的反抗使蘩漪在众多女性角色中脱颖而出,吸引了无数读者的目光。

综上,人最痛苦的是梦醒了却无路可走,蘩漪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在周家的地位,她所面临的环境更为残酷,无论是家庭环境,还是社会背景。娜拉走后也许还有新的人生,若蘩漪出走必定比子君的结局更为凄凉。她一直在做垂死挣扎,她和娜拉一样,渴望爱情,渴望自由。但她缺乏自我反思,没能像娜拉一般冷静地认识到一系列社会问题。她把生的希望完全寄托在男性身上,没有真正男女平等的诉求。她的渴望更卑微,即便如此,她依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蘩漪和娜拉之所以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有人物性格的原因,也有社会环境的因素。但这些差异性依然不能否认蘩漪和娜拉之间有着一些相似的命运经历和精神气质。她们在家庭中都处于附庸地位,经历了爱的幻灭,最终她们都不屈于社会,不屈于命运,奋起反抗。娜拉决绝地抛弃玩偶之家,夺门而出,重获新生。蘩漪雷雨般地攻击专制堡垒,倾覆大厦,玉石俱焚。两位女性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共同演绎了人类历史的进步。

参考文献:

[1][2][4]易卜生.易卜生戏剧四种[M].潘家洵,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196,197,144.

[3]曹禺.曹禺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33.

[5]田本相,刘一军.曹禺全集5[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6:15.

[本文系重庆市潼南区教育科研课题“高中生课外名著阅读鉴赏能力培养实践研究”(课题编号:2018-020)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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