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问题导向的文言文阅读教学探索
作者: 童志国摘 要:文言文中包含文学、文化等诸多信息,是中学生认识中华悠久历史、了解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一个重要窗口,具有独特的教学价值。文言文教学既要言文兼顾,让学生由言入文探究文本奥妙,由文观言体会言语智慧,又要注重对学生思辨性阅读习惯的培养。具体教学中,教师要引导学生重新审视学习问题,辩证思考问题中的逻辑,以达到发展学生思维水平、提升学生语文素养的目的。
关键词:问题导向;文言文阅读教学;思维提升
文言文在中学语文教材中占有很大的比例,其中包含文学、文化等诸多信息,是中学生认识中华悠久历史、了解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一个重要窗口,发挥着独特的教育教学价值。在新课标全面实施和新教材全面使用的现实背景下,文言文的教学价值该怎样定位?文言文阅读教学该如何选择教学内容?这是一线教师应该且必须正视的问题。
美国教育家戴维·乔森纳在《学会用技术解决问题》中指出:“任何一个课程、目标和学习目的,都应该要求学生去解决问题,换句话说,教育唯一合法的目标就是问题解决。”[1]由是观之,没有问题就没有学习,没有问题解决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学习,教学也就无从谈起。
基于此认识,笔者在多年的教学实践中,始终坚持文言文阅读教学的问题导向,精选能真正促进学生思维水平和阅读能力提升的问题,进行学有所需的针对性教学。具体做法是,立足文本内容,以重点文言字词为抓手,将具体文章放在文学谱系中进行历时性考察,在文字、文章和文学中渗透语文四大核心素养之一的“文化传承与理解”,使学生掌握解决阅读问题、难题的方法,形成专属于自己的阅读策略,最终提升思维能力,涵育审美人格,养成文化自信。
下面以统编版高中语文必修上册中的《赤壁赋》为例,阐述基于问题导向的文言文阅读教学的粗浅思考和实践,以求方家指教。
一、学习问题的提炼
需要明确的是,笔者倡导的“基于问题导向的文言文阅读教学”中的问题,不是教师阅读中产生的问题,而是学生在真正阅读(眼到、声到、心到)中生发的有质量的共性问题。这些问题既要源于文本,又要关涉语文学科,不能走向“泛语文”或“非语文”的误区。概言之,“问题导向”中的问题,是基于文本阅读产生的密切关联学生语文素养提升的问题,并且这些问题需要学生在反复的阅读中,通过与文本、作者、同伴等的多重对话进行解决,最终提升阅读能力,推动思维进阶。
在《赤壁赋》的教学中,笔者引导学生在预习时填写“学习任务单”,列出自己的阅读收获和存在的疑问,疑问先在小组内自行解决,组内有分歧的交由其他组合作解决,小组合作仍然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提交科代表汇总,作为课堂教学内容。之所以这样做,是对现代课堂由“以教为中心”向“以学为中心”转变的积极回应,试图扭转以往教师“一言堂”和“满堂灌”的教学方式,真正把课堂还给学生,让学生成为课堂的主人。
教学伊始,笔者收到了科代表提交的问题,共有五个,笔者将其整合成一个大问题。
苏子劝说客人的一番话,看起来雄辩激昂,但其中有着明显的逻辑漏洞。请细读文本,分析苏子劝说中存在的漏洞及其类型,并尝试替苏子重新设计劝说词。
二、学习问题的解决
要顺利地解决上述苏子言说中的逻辑问题,就要先弄清苏子劝客的来龙去脉。笔者引导学生将其进行分解,由果溯因,细化为三个子问题:“苏子如何劝客?客人悲从何来?苏子为何愀然?”在理清这三个问题后,笔者再与学生一起探讨苏子言说中存在的逻辑错误,尝试替苏子重新设计劝说词。但教学过程正好相反,即由因溯果,层层推进。
(一)苏子劝客的来龙去脉
1.苏子为何愀然
《赤壁赋》第三自然段以“苏子愀然”发端,形成与上文情感上的转折。“愀然”意为“容色改变的样子”。“愀”意为容色改变,为竖心旁,说明这个字跟人的心情、情绪有关。从文章内容看,苏子的心情显然有一个变化过程:“乐甚”—“愀然”。具体表现在文章第二自然段:“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这说明此时苏子与客人月夜泛舟游玩赤壁,心情是快乐的,“乐甚”是很快乐、快乐到了极点,于是用歌唱的方式抒发自己的快乐心情。“乐”从何来?主要来自苏子与客人在月下泛舟赤壁,赤壁的美景(如多情的明月、怡人的清风等)、主客饮酒吟诗的乐事,让苏子忘记了现实中的烦恼,甚至产生了一种飘飘入仙的梦幻感(“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但这种快乐的心情并没有一直延续下去,在苏子歌唱的时候,同游中有一人善于吹洞箫,他用洞箫为苏子伴奏,“倚歌而和之”。可是洞箫的声调是悲凉的:“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这与苏子乐而歌的情感不匹配,所以“苏子愀然”。
客人所吹洞箫的乐音与苏子歌唱时的快乐氛围不匹配,苏子听后有所问:“何为其然也?”在这里,笔者放慢了教学的脚步,引导学生揣摩苏子此时发问的语气。一开始,有学生认为苏子是生气甚至是责备的语气。给出的解释是,因为苏子之前饮酒高歌,很快乐,但客人洞箫之声很凄凉,扫了苏子的雅兴,所以苏子很不开心。“愀然”是苏子容色改变,面露怒色,“正襟危坐”是变得严肃起来,质问客人——你为什么要吹出这样悲凉的箫声?
乍一听,学生这一解读似乎很有道理,但细究之,实为误读。回到苏子歌唱的内容:“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歌词前两句是描绘月夜泛舟江上的美景,后两句是抒情,抒发了苏子一种怅惘的心情。从文章写作背景来看,这里的“美人”显然不是实指某一个具体女子,而应该指苏子的理想。美人在天一方,意味着美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也就是理想可望而不可即,所以苏子内心纠结、抑郁。这种心思原本是不为人所知的,苏子在歌唱中委婉地表达了出来,这是潜意识的流露,更为重要的是——苏子的这种情绪被客人听出来了,不仅被听出来了,而且还被洞箫悲凉的乐音表达了出来。苏子心里充满了惊讶和疑问,外在表现为容色改变,正襟端坐,神情变得严肃庄重起来。所以“何为其然也”传递出来的语气是吃惊、疑惑,虚词“也”即是这一语气的载体。
2.客人悲从何来
面对苏子的疑问,客人又是如何回答的呢?从文章看,客人的回答有三个层次:一是感叹像曹操那样不可一世的英雄,如今也早已化为历史的尘埃,英雄已不见踪迹,让人感伤;二是普通如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生命短暂得如寄生在广袤无垠天地间的蜉蝣,渺小得如汪洋大海里的一粒米,让人不由得悲从中来;三是在浩荡的长江面前,在万古长存的明月面前,人没有办法超越生命的局限,不可能与神仙同游、与明月长存。正因为这三个方面,所以客人才“托遗响于悲风”,即将自己悲伤的情感寄寓在箫声里,在悲凉的秋风中表达了出来。若用四个短语来概括,即人生无常、个体渺小、生命短暂、时不我待,这四个层面亦即客人悲伤的原因。
同样,在客人的回答中,有一个宾语前置的反问句“而今安在哉”,笔者让学生品鉴这句话的语气。有学生认为这句话的语气是不屑一顾。因为在客人看来,曹操当年是多么威风,多么不可一世,是一代枭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也化为尘埃,沦为一抔黄土。在客人的眼中,曹操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客人才说“曹操现在在哪里”,明显是带有一种不屑一顾的语气。
事实上,这也是一种误读。客人用“哉”表达的应该是一种叹惋、悲戚的情感。因为在客人看来,像曹操那样的英雄最终都难免化为一抔黄土,更何况普通的人?人生短暂,人生无常,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事实,所以客人用“哉”表达的是叹惋和悲戚,表达了对人生无常的慨叹,并由此转入对生命短暂、个体渺小的伤感抒写。
3.苏子如何劝客
面对客人内心的纠结,苏子又是如何劝解的呢?从文本看,首先苏子善于就地选择物象来说理。因为他们此时是泛舟夜游赤壁,所以苏子就拿眼前的水与月来说理,这样容易使对方接受。其次,苏子抓住了水和月的特点来说理。水的特点是一直向东流去,前者去,后者来,始终滔滔不绝,如同没有流去。月的特点是圆而复缺,缺而复圆,始终没有增减。换言之,就是水与月一直在变化,但又始终没有变化。最后,苏子辩证地认为,如果从变化的一面来看,天地之间万事万物时时刻刻都处在变化之中,如果从不变的一面来看,天地万物与我一样都是永恒的。所以,用不着也不必羡慕。
另外,苏子还说,天地之间万物各有其主,若非我们所能拥有的,一丝一毫都不要去拿,不可强求,但是大自然中的清风明月是无尽的宝藏,我们可以取之为“吾生”享用。这是从“不取”与“取”的角度,说明人要抛弃虚名,从大自然中获取生命的乐趣。总而言之,苏子的劝说着眼于两个层面:以江水和明月为喻,先阐述“变”与“不变”的道理,后阐述“不取”与“取”的利弊。
苏子在阐述“变”与“不变”的道理后,又用了一个宾语前置句“而又何羡乎”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既是对客人的耐心劝慰,劝他不要执着一念、难以自拔,不必自寻烦恼,又是苏子信心满满的表现,虚词“乎”字则是这种自信的表征。
(二)苏子言说中的逻辑分析
一般来说,读者对苏子劝客的内容不会质疑,但阅读要有自己的思考。笔者指导学生换位思考:如果你是客人,你觉得苏子有没有说服你?你有没有要反驳苏子的地方?然后让学生重新站在苏子的角度思考:你又将怎样去劝说客人呢?
1.苏子言辞中的逻辑瑕疵
分析苏子言辞中的逻辑瑕疵,我们首先要弄清苏子劝说的逻辑前提。苏子认为客人看问题的标准不一致,从长寿的角度看江水、明月,从短寿的角度看人生,结果陷入纠结痛苦之中。但换一个角度看问题,结果就会不一样。如果从短寿的角度来看,天地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处在变化之中,都是短寿的;如果从长寿的角度来看,宇宙长存没有问题;人其实也是一样,人死之后有儿子,儿子死后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这样人就与长江、明月一样与世长存了。
与此同时,苏子认为客人的悲在于看问题仅仅聚焦于事物之间的差异,只看到天地万物的长存、个体生命的短暂,而将物与我放在对立的位置,放大物我之间的差异,这只会徒增烦恼。所以,苏子提倡消除物我之间的差异,认为物我之间的关系不是对立的,而是相通的。这样来看,不仅“我”是短寿的,世间万物都是短寿的;不仅万事万物是长存的,“我”也是长存的。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又何必羡慕呢?又何必悲伤呢?苏子其实是从相对论和齐物论的观点来论述的。宋代周密在《浩然斋雅谈》中说:“《赤壁赋》谓:‘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此盖用《庄子》句法:‘自其异者而眂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而眂之,万物皆一也。’”可谓一语中的。
细细分析苏子的雄辩之词,不难发现其逻辑瑕疵,主要有以下两点。第一,苏子说:“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从不变的角度来看,宇宙万物与我都是长寿的。宇宙自然长寿没有问题,“我”怎么会长寿呢?原因在于这句话中的“我”与客人所说的“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客人所说的“我”是指个体的“我”,也就是狭义的“我”,即上文“哀吾生之须臾”中的“吾生”,而到了苏子这里,“我”就成了广义的“我们”。客人悲伤的是个体生命的短暂,苏子却将个体生命的“我”延伸为“我”以及“我”的子孙后代们,成为群体生命的“我们”,这是典型的偷换概念。第二,客人说的是不同生命体之间的寿命差异,宇宙与人生,一长久一短暂,而苏子却抹杀了二者之间的差异,将其等量齐观,这是不科学的。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生命体的新陈代谢时时刻刻都在进行,所以所有生命体的最小单位,如细胞,都是短寿的,但这并不代表生命体之间没有差异,苏子在这里是转换了论题。客人谈的是不同生命体的寿命差异问题,苏子将其转换成所有生命体最小单位的新陈代谢问题,从而以偏概全,暗地里转移了论题。
既然宇宙永恒、人生短暂是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苏子为何煞费苦心地劝说客人呢?笔者认为可以这样理解:文中的客就是苏子,苏子就是客(事实上,客实有其人,即道士杨世昌)。苏子迫不及待地煞费苦心地说服客人,其实就是因为自己内心太苦闷、太纠结,他要说服自己,给自己的灵魂找一个安顿之所。苏子表面的豁达,恰恰是内心纠结、焦虑的反衬。此处笔者引入其《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词中的“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作为支架,解读、印证苏子初到黄州时惶恐无着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