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古代诗歌阅读题的注释细节

摘  要：由某地高三期末试卷的古代诗歌阅读题出发，关联近三年高考语文全国卷古代诗歌阅读题，从必要性、相关性与限制性三方面梳理阐述其注释细节，即：非必要不注；充分考虑注释的作用，确保考查角度与注释相辅相成；注释不是越多越好，减少有无用的信息。

关键词：高中语文；古代诗歌阅读题；注释；命题

近期，某地高三期末试卷的古代诗歌阅读题，选用的是苏轼的《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题目如下：

阅读下面这首宋诗，完成15—16题。

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

苏轼

白酒无声滑泻油，醉行堤上散吾愁。

春风料峭羊角①转，河水渺绵瓜蔓流。

君已思归梦巴峡，我能未到说黄州。

此身聚散何穷已，未忍悲歌学楚囚②。

【注】① 羊角：指旋风。② 楚囚：本指春秋时被晋国俘虏的楚国大夫钟仪，后借指被囚禁者，也借指处境窘迫的人。

15. 下列对这首诗的理解和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

A. “滑泻油”言酒之顺滑，也表示饮酒之多，引出下文的“醉行”与“散愁”。

B. 颔联中“料峭”“渺绵”既写出了眼前之景的特点，也寄寓了诗人对前途的担忧。

C. 诗人想象文逸民回归故里的情景，与自己即将远赴黄州的窘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D. 尾联用“楚囚”的典故抒发情感，含蓄委婉，丰富了作品的意蕴，深化了主旨。

16.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对比本诗，苏轼对“聚散”的感受有何不同？请结合诗歌内容简要概述。（6分）

整体来看，无论是选择题，还是简答题，均较好地抓住了诗歌的内容与情感。选择题四个选项既考查了学生对诗歌整体的把握，也帮助学生梳理了诗歌相关的事件人物与情感意蕴。学生借助其中的三个正确选项，可以更准确地理解与赏析诗歌，也能大致把握主人公的思绪情感。简答题抓住“聚散”这一关键词，引导学生对比本诗与《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苏轼的不同感受，是个颇具匠心的考查角度，既抓住了这首诗鉴赏的重难点，也通过勾连高中教材的内容，拓宽了命题思路，丰富了考查角度。

这首诗只加了两则注释，有限度地提供了赏析诗歌不可或缺的相关信息；同时，选项中也陈述了“对前途的担忧”“想象文逸民回归故里”“远赴黄州的窘境”等内容。必要的注释加上选项中的重要解读信息，再结合具体的诗句，能帮助学生在考试中构建一个基本的认知框架。本文由这道题出发，谈谈如何在题目中设置注释来提高古代诗歌阅读题命制的准确性与完整性。

一、 注释疏密的必要性原则

非必要不注是古代诗歌阅读题注释的基本原则。必要的注释包括特定的历史时期、作者或主人公特殊的人生处境、古诗词解读中不可或缺的其他重要信息、超出高中学情的关联知识以及不易理解且影响对古诗词理解与把握的关键词句等等。

《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这首诗的写作背景，试题没有提供给学生，这会影响学生对诗歌的正确理解。丁永淮等编注的《苏东坡黄州作品全编》较清楚地梳理了这首诗写作的相关背景：

元丰三年正月一日，苏轼与子苏迈被押出汴京，四日至陈州（今河南淮阳市），吊文与可（苏轼表兄）之丧，抚视诸孤，止于其家以待子由。十日子由自南都来，十四日与文逸民携手河堤作诗赠别。文逸民，名务光，文与可的儿子，子由的女婿。［1］

文同，字与可，梓州（四川绵阳）人，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卒于陈州。差不多一年后，四十五岁的苏轼被贬往黄州，中途特意赶至陈州吊唁。应该说，此时的苏轼自身都难保了，但他不仅亲自前往，甚至还约了苏辙一起，可见他与文与可的关系非同一般。

据统计，苏轼诗文集中，有近80首（篇）诗文与文与可相关。如《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一文，苏轼以轻松的笔墨勾勒与文与可的交往点滴，表现出两人在性格情感理念态度等方面的高度契合。直至最后一段“废卷而哭失声”，两人的厚重深情毕现于笔端。文与可去世后，苏轼先后撰写了《祭文与可学士文》《黄州再祭文与可文》，自称“从表弟”。从情感上看，文与可是他多年的生死至交；从家族关系上看，文与可是他弟弟苏辙的亲家，文与可的儿子文逸民既是他老友的儿子，又是他的侄女婿，亲上加亲。这样看来，苏轼在被贬黄州行程中想方设法到陈州，是情理之中的。

选择题C选项中“想象文逸民回归故里”的错误有些委婉，有些学生不一定读得出来。苏轼是文逸民的长辈，呼文逸民为“君”感觉礼貌，但不合情，也不合理。苏轼兄弟到陈州之后，文逸民不久就载父丧归蜀地了。所以，C选项的正确表述应该是“想象老友文与可魂归故里”。如果注释中把文家与苏家的关系简单介绍一下，可能会更好，不然学生不容易理得清，也读不懂。当然，如果加了注释后，C选项的错误就明显了。这道选择题可能需要重新拟写其他错误项。

古代诗歌阅读题所附注释的多寡密疏，一是与古诗词本身语言表达的特点有关，古诗词的语言具有精炼性、含蓄性与跳跃性，对于有些仅凭诗词本身难以读懂的作品，必要的注释肯定要有；二是与古诗词品读理解的难易程度有关，如辛弃疾词作习惯性地用典，就给阅读带来不小的障碍，因此，不太常见典故的解说也必不可少；三是与题目考查的侧重点有关，有些古代诗歌阅读题的解答，不借助相关信息，学生无从下手。

我们来梳理一下2021—2023高考语文全国卷古代诗歌阅读题的相关信息（见表1）。2021年古代诗歌阅读题共有7则注释，2022年1则，2023年4则。从近两年的古代诗歌阅读题注释数量有所减少的趋势我们能直观地体会到注释的必要性原则，也能看出高考语文全国卷命题的简略化、清晰化的倾向。

二、 注释与拟题的相关性策略

必要性原则不是一味地做减法，更不是提倡不加注释。要从命题的思考与布局，以及解题的实际需要出发，考虑古代诗歌阅读注释与拟题的相关性。

例如，2021年高考语文全国甲卷古代诗歌阅读题，在《和南丰先生出山之作》一诗之

下既注明“南丰先生”即曾巩，与作者陈师道的师生关系，也为诗歌中“侧径”“篮舁”“骨毛清”做了必要的释义。这是理解并解答相关鉴赏题的前提。命题人在拟题的过程中需要联系学情进行周密的筛选与部署，最后确定需要加几则注释。

通常，我们如果给“曾巩”的身份生平作注，往往会明确诗歌中人物的人生经历或者具有标志性的处境变化——陈师道因老师曾巩离乡赴任某地而祝贺。但此注太具体，又会让简答题中“仕”与“隐”关系的理解过于清晰。故拟题需要控制好题目与注释的相关性，不能影响古代诗歌阅读题整体的命题布局。而相当一部分诗歌不需要借助额外的补充内容，根据诗歌本身的解读应该能顺利解题。题目中当然就没必要添加注释了。

相关性策略还体现在注释与客观题选项及主观题题干表述的呼应与变通上。例如，2022年高考语文全国乙卷古代诗歌阅读题《白下驿饯唐少府》选择题的A、B选项：

A. 这首诗系饯行之作，送别的对象为唐少府，是诗人早年的知心好友。

B. 诗人与唐少府都曾有过潦倒不得志的经历，这也是他们友谊的基础。

这两则选项明显是注释的一种变通呈现方式，一举两得。既省了笔墨，保证卷面的简洁，也给学生解读诗歌提供了必要的写作背景、人物关系与处境等信息。

这样看来，2021—2023年高考语文全国卷中部分诗歌没有附注释，有时是在命题设置中做了灵活的变通处理，包括历史背景、民俗习性、关键字词、重难点诗句等，都可以在题干的表述中得以落实。

我们如果进一步分析表1，会发现注释与拟题的相关性还与简答题考查的侧重点有关。侧重考查诗歌相关诗句内容、主人公的情感与思想等方面的古代诗歌阅读题，往往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帮助我们更精准深入地理解诗歌。例如，2021年高考语文新课标Ⅰ卷、新课标Ⅱ卷，2021年高考语文全国甲卷，2022年高考语文新课标Ⅰ卷，2023年高考语文新课标Ⅰ卷、新课标Ⅱ卷。侧重考查语言特色、内容情感的表现手法等方面的古代诗歌阅读题，诗歌后往往不需要另附注释。例如，2021年高考语文全国乙卷，2022年高考语文新课标Ⅱ卷，2022年高考语文全国甲卷、全国乙卷，2023年高考语文全国甲卷、全国乙卷等。

一般说来，考生对于艺术特色、表现手法等题型的解答，立足于诗歌本身就可以很好地完成；而对于诗歌文字背后内容情感与思想主旨的理解，有时需要借助相关信息有效解决。命题者需要考虑古代诗歌阅读题的考查角度与注释的关系，在选择考查角度时，应充分考虑注释的作用，确保两者相辅相成。

三、 注释在教与考中的限制性考量

我们再回到本文开头所述的这道试题。简答题引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一句，要求考生对比本诗，结合诗歌内容简要概述苏轼对“聚散”的感受有何不同。参考答案如下：

① 本诗中，诗人认为人生聚散无穷，内心充满了悲伤，但又努力克制伤感；② 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诗人认为人生聚散如月亮圆缺一样正常，内心充满了坦然，表达了超脱旷达的态度。

这样的答案示例似乎会让人产生误解，《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中苏轼陷于政事、家事，痛苦而又不便于表达；《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的苏轼，已然达到一个物我两忘、潇洒豁达的境界。其实不然。

作《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时，苏轼正处于低谷，好友去年离世，自己身陷困境，悲痛与无奈纠缠于心，“羊角转”“瓜蔓流”的环境特征就与心境相合了。“君已思归梦巴峡”是在无助与无奈中对逝者的宽慰，好友虽已离世，好在即将归乡，也算是落叶归根；可自己尚未到被贬之地黄州，未来怎样？又能怎样？“我能未到说黄州”，怎能说得清楚呢？“此身聚散何穷已”是可悲、可恨、可叹、可怜，在时势与变故面前，个人太渺小太无力了。

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宋神宗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41岁的苏轼写于密州任上。当时的苏轼政治处境上只能说是不得意，与四年后（宋神宗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乌台诗案”的政治风波完全不是一码事，情感与人生上的领悟，也不在一个层级上。这个尺度，学生在考场中也不易把准。

两首诗词中苏轼对“聚散”的感受明显不同。当然，《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先，《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后，这一写作顺序必须理清，诗人的仕途遭遇与人生处境需要知晓。而考生在考场面临诸多限制，可能无法达成预期目标，命题者如果忽略了这点，题目就会出现问题，造成考生的难解，甚至无解。

高中语文试题的命制不同于练习或作业的设计，要有诸多限制性考量：年段与学情、时间与分值、体量与字数等。同样的一道题，高三可以考，那高一高二呢？而日常教学中，有些教师会把高三的题目拿给高一、高二的学生练，这就是缺少限制性考量的意识。

有些古代诗歌阅读题的命制者一厢情愿地认为注释越多越利于学生的解读，越能表现命题工作的严谨与细致。注释过多、表达过繁会让学生花更多的时间去阅读与解题无关的信息。整份试卷的体量与字数是有上限的。试题的命制，虽不能说惜墨如金，但一份好的试题应该减少无用的信息。

命题者还需要有角色转换意识，多从考生的角度思考命题，设置问题。2023年新高考语文Ⅰ卷古代诗歌阅读题《答友人论学》的简答题内容如下：

16. 诗的尾联提到魏了翁的名言：“不欲于卖花担上看桃李，须树头枝底方见活精神也。”结合本诗主题，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题干要求“结合本诗主题”，谈谈对“不欲于卖花担上看桃李，须树头枝底方见活精神也”这句话的理解。虽说魏了翁的名言前后两分句的内涵与林希逸《答友人论学》能很好地对应，但题干的要求明显把学生解题的关注点从诗歌本身引到了题干中的引语上，与古代诗歌阅读考查的主体方向有些相悖了，可能会让考生有不适感与陌生感。这种命题是有意的新路，还是无意的偏离，还需要我们在教、学、考的实践中加以检验。

考情与学情不是一码事，考试中古代诗歌阅读解题与日常的古代诗歌阅读也有区别。作为一线教师，对于古代诗歌阅读题的解析，既要有限制性考量，也要有拓展意识。有时，正确解题不代表正确理解诗歌。日常的评析讲解，结合必要的写作背景知识的了解，教师可以带学生读得更透彻一些，全面一些，不仅仅是为了解题。

参考文献：

［1］ 苏东坡.苏东坡黄州作品全编［M］.丁永淮，梅大圣，张杜教，编注.武汉：武汉出版社，19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