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教育的价值守望:一项自我民族志研究
作者: 潘建华 严淑琴摘 要 重述历史,是为了阐释现实。以自我民族志的方式呈现一个又一个劳动教育的“真实图景”,折射出劳动教育所发生的“静悄悄的革命”。人生似乎“处处是劳动”,原来的劳动教育具有浓厚的“乡土”和“生活”气息,身体劳作的规训助益认知的发展,身体力行的劳动促进情感的交流,身体受累的劳作锤炼心志的成熟。面向未来顺应新时代发展,在传统与现代、校内与校外、正式与非正式之间实现互动融合,把劳动教育引向纵深发展,需坚守劳动教育“劳动性”和“教育性”,积淀形成新型的劳动教育样态,更好服务于立德树人。
关键词 劳动教育;价值守望;自我民族志;劳动性;教育性
中图分类号 G719.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22)06-0040-05
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强调,要努力建构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1],将劳动教育置于与“德智体美”四育同等地位。近些年,什么是劳动教育,大中小学要不要劳动教育,如何开展劳动教育,如何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大中小学劳动教育体系,围绕这些话题在国内学术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观点和看法。202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充分说明了党和国家高度重视劳动教育在新时代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把劳动教育摆在建设社会主义教育制度的突出位置。《意见》深刻阐释了新时代劳动教育的重大意义,明确了加强劳动教育的指导思想、基本原则、课程体系、实施途径和组织实施等方面的内容,为新时代加强劳动教育提供了根本遵循,指明了前进方向。
一、研究文献回顾
运用中国知网计量可视化分析工具以“劳动教育”为主题,对2000年至2020年间的文献进行分析。在中国知网高级检索中,检索条件为“主题=劳动教育”,采用模糊匹配的检索方式,最终获得7215篇文献。通过对相关主题的分析,当前我国关于劳动教育的研究主要聚焦于:黄济[2]、马开剑[3]、傅添[4]等从劳动教育的基本任务等内容出发,对劳动教育内涵进行了研究;杜爱玉[5]、赵荣辉[6][7]、杨晓峰[8]、鲍忠良[9]、刘盼倩[10]、檀传宝[11]、徐海娇[12]、颜晓程[13]等人从多角度、多维度对劳动教育价值开展了研究;胡君进,檀传宝[14]、杨显东[15]、邱永成[16]等人对马克思、马卡连柯、苏霍姆林斯基、杜威、毛泽东、邓小平和陶行知等人的劳动教育理论做了研究;申国昌[17]、郭维刚[18]、郑程月[19]、郝志军[20]、夏永庚[21]、徐海娇[22]、刘国飞[23]等学者从社会、学校、家庭及学生方面提出了发展劳动教育的路径和对策。
本文侧重个人的思考,强调以一种质性研究方法——自我民族志的方法,回忆成长过程中的劳动教育,通过自我民族志的方式呈现一个又一个劳动教育的“真实图景”,希望能为理解和深化劳动教育提供新视角和新内容。
二、自我民族志的夹叙夹议
本文以主位视角采用自我叙事的形式,着力于自身的生活经历,从自己的个人生活开始,关注自己的情感、思绪和情绪[24]。虽然那个“劳动”的时代已渐行渐远,现在的许多大中小学生再也无法亲身经历了。但是“将生命还给社会”来写作个体的能反映本文主旨的片段自传,穿越时空,回到生活或重现生活,以对自我生活的重新剪辑来“呈现”某种建构的“真实”。通过这种注重叙事性、个案式解释模式来让读者自觉或不自觉地加深了对这个群体日常生活的理解,并或多或少地产生基于这种理解的共情,从情感转向到情感体验,达到“感同身受”。
作者出身于农村,成长于农村。作者的成长环境、体验思考和心路历程是现在年轻人所未曾拥有的,尽管看起来属于作者个人,但它却打开了宏大历史的共同记忆的闸门,而这恰是本文自我民族志研究方法的基础。在本文中,作者将以亲历人的身份,以自我者的视角突出劳动教育,呈现个人成长过程中劳动教育这条主线,旨在强调成长过程中劳动教育的故事和自我成长的密切关系,以一滴水见太阳,折射出劳动教育所发生的“静悄悄的革命”。
三、重现劳动教育
20世纪70年代,我出生在江西赣东一个偏僻的普通农村家庭,村子很小,不到100人,离街上步行小路(大多是田间小路)要一个多小时,可那时我在街上读中学,平时住校,周末放学回家,一路小跑,一点都感觉不到路程的遥远。家里有兄弟姐妹四人,我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我小时候就经常需要承担家务活,日常做得最多的是洗碗、烧火做饭、扫地、放牛、浇菜、提水、砍柴,或协助父母进行劳动,这些活都不怎么累,有时还挺好玩。比如放牛,那时是全村集体放牛,一天两次,早上和下午各一次,每家各出一人把牛赶到一起,在村庄附近的山上吃草。只要有草吃,牛一般不会乱跑。我们很多人就会聚在一起玩,或者在山上采野果吃,或者去捡枯死的树枝带回家做柴火烧。
我从上小学就开始下田劳动,最初是在田里除草,那时大多是跪在泥田里,用手除去长在田里头的杂草。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要去田里扯秧、割稻、打谷、插秧。最让人心有余悸的就是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只有真实体验过双抢的人才能够体会到农业劳动的辛苦。放暑假后的十几天,双抢就要开始了,当时正值三伏天,酷热高温,昼长夜短,睡眠时间相对较少。为了不耽误农活,所以每天早晨大约五点左右,我就得起床,那时晚上天气很热,要很晚才能入睡。夏天农村的早晨空气非常凉爽,是睡觉最舒服的时候。但在父母再三催促下,我不得不跟随父母下田,除回来吃饭及午间因为天气太热要休息一小时左右外,要一直在稻田中劳作到太阳下山,回来后还要把收好的谷子堆在一起,第二天要弄出去晒,否则湿谷子可能会发霉发芽。一天劳动下来腰酸背痛,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两个星期左右,天天如此。有时为了赶时间,需要凌晨三四点就起来去扯秧。这是一段令人无法忘又怀刻苦铭心的经历,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大学,年复一年,直到我去云南读研究生的时候,因为离家很远,暑假一般不回家,我才没有再参加,但心里依然牵挂着家里的双抢。这些到现在虽已成为身体记忆,但一到暑期,脑海就会浮现双抢画面。
上小学了,班上会按照组和桌的顺序由劳动委员安排值日,值日生的任务是负责当天擦黑板、打扫教室和班级卫生包干区。上课前要准备好老师用的粉笔等,每下一节课,值日生就要上去把黑板擦干净,然后下午当大家放学回家后,要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清扫工具把教室打扫干净,那时大家都不太讲卫生,废纸等垃圾较多,教室的地面也不像现在是硬化的,打扫起来灰尘特别大。扫完后还要把垃圾倒在学校指定的地方,有调皮的孩子,在中途就把垃圾倒了,要是被发现,必须扫干净,才能回家。
学校每个星期还会组织一次全体大扫除,每个学生从家里带扫帚和除草工具,分片区负责打扫卫生,大家分工合作,比赛看哪组完成得又快又好。另外,学校还会安排我们去学校附近的田里捡稻穗,大家背上书包,成群结队,走在路上,就是一道风景。另外一项集体劳动是每个学期基本上学校都会组织学生上山砍柴、拾柴,拾回来的柴供学校食堂做饭,一般都是上午出发、下午回来,回来后每个学生把自己带回的柴交学校秤才算完成自己的劳动任务。到了高年级,学校会每周组织我们去山上拣鹅卵石给学校铺路,或者去山上栽树。
故事写到这,也许有人会问,父母为什么那么残忍地让小孩做这样或那样家务活和农活?我怎么不偷懒,还能坚持劳作?为什么父母不自己做或者替代小孩做呢(如打扫教室)?学校让学生去劳动会不会影响到小孩的学习?
历史本然地发生着,对历史的记录和反映便构成一种重述,重述历史,不是要回到历史,而是阐释现实。在我所经历的劳动实践和劳动教育中,原来的劳动教育和劳动实践具有浓厚的“乡土”和“生活”气息,它不仅让我学到了一定的劳动知识和技能,而且还潜移默化地培养劳动情感、态度和价值观,让我能更深刻地理解劳动教育,它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每个人最大的一笔精神财富。
四、理解劳动教育
(一)身体劳作的规训助益认知的发展
人的认知产生于劳动,并且劳动是联结身体与认知对象的桥梁,是儿童认知产生的必要途径[25]。法国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教育学家卢梭认为,培养身心两健的人,必须有体力劳动才能完成。现在回忆起在老家做过的那些家务活和农活,若真的要做好它,还需讲究动作的规范、顺序和技巧。父母自然成为我的第一任劳动教育课老师。《朱子家训》记载:“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26]他告诉我们,每天早晨黎明就要起床,要使庭堂内外整洁,得要先用水来洒湿庭堂内外的地面,然后再扫地。这是我上大学后才知晓的知识。但其实早在我小时候,打扫庭堂时,父母就告诉我要先用水洒湿地面才能去扫地。因此,在学校打扫教室时,我自然就会先把凳子摆放在桌子上,然后洒水,再扫地,这样教室地面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同时灰尘不会满教室飘散。知识与技能在真正掌握之前一般是抽象的、不完全的。有些比较复杂的农活看起来容易,要学会还是有一定困难的。插秧这种农活,我到了上初中的时候才学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没有掌握动作要领,插下的秧很快就会漂起来,有的秧苗还会直接插到脚踩过的地方,没有泥巴,根本立不起来。秧苗之间排列不好,秧行、列弯弯曲曲,有的地方间隔大,有的地方间隔小,浪费了空间,导致少插秧苗。因此,父母就会安排我在身旁,时刻提醒我注意秧苗行距和间距,时间长了,也就学会了。“劳动教育将儿童身体置于知识、技能产生的情境,使其身体与认知对象产生客观的联系,最终反映在儿童的大脑中,内化为儿童完全的认知”[27]。在成长过程中,父母给我上了一堂又一堂的劳动教育课,让我学会了扫地、放牛、烧火做饭、砍柴、插秧和栽种庄稼等,助益我认知的发展,也加深了我对劳动的理解。正如卢梭所说,劳动既可锻炼儿童的身体,也可以锻炼儿童的头脑,在“养成锻炼身体和手工劳动的习惯的同时,在不知不觉中还养成了他反复思考的性情”[28]。
(二)身体力行的劳动促进情感的交流
在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为了养家糊口,父母没日没夜地干活,希望把子女养大成人。父母自己能做的尽量都不会让子女去做,也从不叫苦叫累。但父母毕竟只是两个人,劳力有限,特别是在抢赶时间的压力下,自然需要有更多的人手加入帮忙。父母在任劳任怨地披星戴月劳作中,子女不可能置身事外。从小开始,父母没日没夜辛劳,作为儿子的我耳濡目染,多么希望能够帮父母减轻点劳动负担。于是,我就从扫地、帮父母洗菜、帮家里放牛、浇菜、烧火做饭等这些不太累的劳动活开始,给家里多干活,减轻父母的负担,进而内化为一种习惯。在这个过程中,我深深体会到父母的艰辛与不易,增进了与父母之间的情感交流。我的劳动意识、劳动情感、劳动价值观等身体情感被慢慢激活,直至根深蒂固。至今,每当回老家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去做些家务活。
与同村同龄人一起“开菜园”栽种作物,如何做,栽种哪些作物等大家一起商量,一起出主意。和小伙伴一起上山放牛,兄弟姐妹一起剥花生等等。还有学校组织的学生上山拾柴火和大扫除等集体劳动。这些劳动实践使我和他们之间有了身体互动,有了情感交流。劳动是身体情感生发的途径,“对象、人化的自然界恰恰是人的活动、劳动、实践的产物,从最终的意义上说,劳动创造了人的感性、感觉的人性”[29],“劳动教育可满足儿童社会化的身体需要,是养成儿童文明之身、社会之身的途径”[30]。
(三)身体受累的劳作锤炼心志的成熟
“我的劳动满足了人的需要,从而物化了人的本质,又创造了与另一个人的本质的需要相符合的物品”[31]。生活在农村环境,不说“非困难不成长”,至少也是困难锻炼心志。我一手一手地扯秧,有时一扯就是半天;一蔸蔸的稻子收割,一亩田,收割要近一天;一根根的秧苗往田里插,一亩田,插好要近一天。特别是要重复那个割稻动作,一蔸两蔸……踩打谷机时,弯腰一手拿稻禾,送到打谷机的滚筒上,翻转,再把稻草送出去,再弯腰……这种机械重复的劳动动作对我的腰和体力是严峻的考验。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休息一晚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下田干活,虽然很累却也很快乐。还记得,那时农民要将所种收获的粮食按一定标准无偿交给国家,也就是要上缴公粮,当时上缴公粮要统一交到乡粮管所粮库,过了秤之后,要一袋一袋背到粮库里面去,有时粮库里头的谷子已经堆积很高,此时,就得踩上铺好的木板把一袋一袋的谷子背到上面去。在农村总有干不完的农活,虽然有点苦、有点累, 但你必须坚持下去。人生似乎“处处是劳动”,浓厚的“劳动”气息扑面而来,这些劳动锤炼我的心志,促使我养成较强的耐受力和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