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交叉地带的职业本科教育

摘 要 职业本科教育作为职业教育的延伸产物，在类型上属于职业教育，在层次上属于高等教育，处于职业教育与高等教育的交叉地带。职业本科教育的双重属性带来了职业性与高等性并重、专业建设与学科建设并重、人才培养与科学研究并重等双重任务。而双重属性下的趋同发展会引起本科层次矮化、职教轨道偏离等问题。站在职业教育新的发展起点，应持续推进各层次、各类别教育职能分化，明确职业本科教育分工，同时促进职业本科教育与其他教育的有效衔接与沟通，建设高质量职业教育体系。

关键词 职业本科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高质量职业教育体系

中图分类号 G719.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22）28-0018-06

建设高质量职业教育体系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迫切需要。当前，我国正大力推进经济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在人口结构不断变化的背景下，打造升级版中国经济，更需要创造人才红利。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出台的《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对职业教育的类型定位、发展目标、行动策略等从顶层作了全方位阐释，并把“稳步发展职业本科教育”作为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目标之一。职业教育提升到本科层次，标志着职业教育正式进入我国的学位体系。发展职业本科教育既是提升职业教育层次的成功实践，也是调整高等教育结构的有力举措；既是落实国家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的战略部署和重要决策，也是加强高质量职业教育体系建设的关键环节，意义重大[1]。然而，我国职业本科教育还处于发展起步阶段，其发展标准、评价体系、学位建制等尚处于缺失状态，有必要对职业本科教育的原理性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和再次认识，为其规范化、高效化、特色化发展奠定扎实的理论基础，从而推进职业本科教育更好地为高质量职业教育体系建设献力，为经济社会发展赋能。

职业本科教育既有职业教育属性，也具有高等教育属性，本文从属性交叉的角度，分析职业本科教育发展的几个基本问题。“交叉”有几层含义[2]：一是指物理上的相交，即方向不同的几条线互相穿过，比如道路交叉便有了十字路口；二是指内容上重叠，如不同方案中的重合部分；三是指多方的相互影响或融合，如疾病交叉感染；四是指穿插，如手指交叉在一起。职业本科处于职业教育与高等教育的交叉地带，为两个领域共同的集合圈，既有路径的相交，也有方案的重叠，还有功能的重合以及发展的融合。

一、作为交叉地带的职业本科教育——基于属性的交叉

随着社会日益多元化，教育系统逐渐完善并越来越表现出灵活多样的特征，这既表现在教育职能差异性与社会需求多样性的吻合，也表现在教育系统对社会需求的纵向层次差异与横向类别不同的一种主动适应与自我建构过程[3]。职业教育高等化和高等教育职业化是教育系统动态调试的现实表现，职业本科教育就是二者共同作用的结果，解决了人才结构层次和类型的双重矛盾。职业本科教育，从性质上属职业教育，从层次上属高等教育，是职业教育体系纵向发展路径和高等教育横向分类路径相交的象征。

（一）从职业教育侧看，职业本科教育是职业教育纵向升级的成果

以蒸汽机为标志的第一次工业革命要求劳动者具有小学文化；以电气化为标志的第二次工业革命要求劳动者具有初中文化；以原子能、电子计算机为主要标志的第三次工业革命要求劳动者具有高中及以上学历并受过职业化训练；以信息化、智能化为标志的现代工业革命提出了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要求，要求越来越多的人受过专门的高等教育训练……以上产业发展脉络映射出了职业教育层次不断提高的变革历程[4]。从我国具体情况来看，职业教育体系包含已经萎缩的初等职业教育、处于基础地位的中等职业教育以及处于主体地位的高等职业教育，分别培养不同层次的职业人才。2014年以前，高等职业院校主要是指除师范、医学、公安类以外的高等专科学校，开展非学位教育。随着我国社会经济转型升级，即对传统产业的优化升级、对高新技术产业的加快发展，需要一支升级的技术技能型人才队伍来支撑，尤其是一批基础理论扎实、技术能力强的高级技术人才，专科层次职业教育已经不能完全满足时代发展与市场需要。截至2021年，全国本专科在校生3496.13万人，其中，高职（专科）在校生1590.10万人，占比45.5%；职业本科在校生12.93万人，占比0.36%；全国高中阶段在校生3916.94万人，其中，中职在校生1311.81万人，占比58.9%[5]。从我国职业教育学生结构分布可以看出，技能型人才培养面临的主要问题不是数量不足，而是层次不够。通过举办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可以实现职业教育体系层次的整体高移即由“初等—中等—高等（专科）”到“中等—高等（专科）—高等（本科）”的向上延伸。这既是我国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之需，也是建设高质量职业教育体系之要；既符合我国国情，也是世界职业教育发展的共同趋势[6]。2019年，我国首批15所职业本科大学诞生，由职业学院更名升格而来，到2022年初，已有职业本科学校32所。

（二）从高等教育侧看，职业本科教育是高等教育横向分类的体现

高等教育体系是一个复杂多元的系统，在高等教育“大众化”“普及化”的进程中，教育机构组织形式不断丰富与完善，很多国家都将高等教育分类管理与发展作为高等教育系统治理的发展方向，并呈现出不同分类方式与格局[7]。美国卡内基教学发展基金会依据院校任务对高等学校的学术水平和办学水平进行分类；英国通过结构性安排与制度设计尝试以组织分类管理促进高等教育发展；德国与芬兰采取高等教育分类的双轨制——高等学校和应用科技大学[8]。分类发展也一直是我国高等教育发展的重要课题。“社会越发展，高等教育与社会的关系就越密切，高等学校所承担的社会职能就越多”[9]。随着社会发展水平的持续提高以及经济发展速度的加快，复杂的社会环境和分化的经济市场显示出种类繁多的需求，单一类型的高等教育难以满足[10]。调整结构回应社会需求的多元化与层次性，是高等教育做出的理性选择。加之高等教育普及化、趋同竞争的格局不利于高等教育为社会发展服务，坚持以类别为导向的特色发展是其与经济发展精准互动的着力点[11]。发展职业本科教育，有利于加快高等教育结构的调整，满足社会大众对高等教育的多样化需求[12]。2022年5月实施的新《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明确指出，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职业教育由“层次教育”发展成为“类型教育”。职业本科教育是与普通高等教育对应的职业高等教育，也是高等教育的一种类型，是高等教育横向分类的体现。

二、交叉属性下的双重任务——基于教育职能的重合

职业本科教育不是简单的职业教育层次的提升与高等教育类型的补充，而是在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交叉融合下，实现职业教育理念的更新、培养模式的迭代、内涵的丰富、功能的提升以及价值的螺旋式升级，从而提高职业教育对经济社会发展的贡献能力。这关乎社会教育观念的“破冰”、教育管理体制的调整、招生制度的改革，更关乎教育目标与定位的重塑、教育内容与方式的调适以及大学职能关系的梳理。职业本科教育既要在“职”字上固根本，又要在“高”字上求发展[13]。

（一）教育的职业性与高等性并重

职业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类型，越来越受到全社会的关注。我国近代职业教育自诞生以来，对经济社会发展、科技文化推广、劳动者素质提升起到了很大作用。对于职业教育的含义，国内外有多种释义。职业教育是以传授某种职业所需知识、技术、态度为主要内容，以培养职业人为目的的教育[14]；强调职业教育为就业服务，是培养职业人的教育。职业本科教育作为职业教育向上延伸的产物，是按照职业教育办学模式举办的本科教育。首先，职业本科教育要体现教育的职业性。职业教育的目标是为社会各行各业生产、服务一线输送各级各类技能型人才[15]。职业本科教育本质上属于职业教育，同样注重职业技能教育，遵循技术技能人才培养特点与成长规律。其以职业发展为逻辑起点，以就业为导向，并伴随技术和劳动复杂性程度上升而发展[16]，培养的是进行复杂操作的高层次“技术人”、解决复杂问题的高素质“职业人”。专业设置紧扣产业发展，师资队伍突出“双师型”，培养模式体现校企合作。其次，职业本科教育达到了高等教育本科层次，比起专科教育，更要体现教育的高等性。布鲁贝克指出，高等教育应探索高深的学问，以“闲逸的好奇”精神追求作为目的[17]；而职业本科教育要体现的高等性不是“高深”知识的探索，也不是文化水平的高低，而在于“高深”技术知识的掌握，在于职业知识所包含的工作任务和技术使用的复杂程度。这种复杂程度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智能技术在各行业的应用。职业本科教育的高等性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专业设置聚焦高端产业以及产业高端。《本科层次职业教育专业设置管理办法（试行）》指出，职业本科专业布点主动服务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顺应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职教本科所设专业服务行业的创新性、先进性程度是与产业升级、高端自主制造、经济创新密切相关的。要看这些专业所服务的行业能否融入全球化生产体系竞争、产品是否需要不断研发创新、是否需要知识不断转化[18]。二是人才培养方案突出知识与技能的高层次。本科层次职业人才的培养过程不仅需要在学制上加长，更需要在标准上提高。《国际教育分类标准》中指出，职业教育是使学习者获取某种职业或行业的特定知识与技能的教育形式。职业本科教育的课程安排与培养模式应融“专业理论+技术技能+人文素养”为一体，在注重“高层次”的基础上追求“高素质”，其人才培养规格体现复合性、瞄准高层次，职业本科教育偏重理论的应用和实践技能、实际工作能力的培养，其培养的不再是从事模仿性、单一性工作的熟练工，而是具备探究精神、问题意识、创新能力的复合型技术人才[19]。

实际上，布鲁贝克分析了高等教育的两种哲学：一种以认识论为基础即追求知识本身的价值；另一种以政治论为基础即注重知识的社会功用。他将实用主义基础作为两种哲学有效结合的补充。职业本科教育作为一种新样态教育，既体现了职业性即高等教育的政治论，也体现了高等性即高等教育的认识论，是高等教育现实主义哲学的表现。

（二）人才培养与科学研究并重

教育是培养人的活动。学校教育是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地把受教育者培养成为社会所需要的人。无论是职业教育还是普通教育，培养人是他们共同的使命，也是最基本的职能，只是它们通过不同的载体和模式培养不同规格的人才。没有一种大学只有一个使命；相反，有几个，甚至很多使命[20]。过去，职业教育特别是高等职业教育，都是以“技术”“技能”以及“专业”“职业”为核心，对于科学研究少有提及。专科层次成了职业教育的“天花板”，这让作为本科教育、研究生教育发展重点的科学研究很难在职业教育领域受到重视。但当职业教育达到本科层次以后，赋予了职业教育新的使命和责任。职业本科教育在遵循职业教育发展逻辑的基础上合理体现高等教育发展要求，将会促进教育效能发生质的变化。首先，职业本科教育应注重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的协同发展。职业教育从专科到本科，不仅是层次的提升，更是内涵的提升。科学研究是促进职业教育内涵发展的重要支柱。其次，职业本科教育要和其他本科教育做好分工。研究型本科以促进学科发展为逻辑起点，遵循学科分化与深化规律[21]；应用型本科以促进产业发展为逻辑起点，遵循行业发展特征；职业本科深耕职业实践，以职业发展为逻辑起点，遵循工作体系特征[22]。职业本科教育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的“协同”发展，并不是“同等”发展，而是科学研究为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服务，提供理论支撑。与应用型本科所发展的应用型研究不同，应用型研究注重成果转化，直接为企业服务；职业本科教育科研注重职业教育理论体系的建设和技术知识的创新，主要为自我发展服务。克拉克指出，知识材料尤其是高深的知识材料任何时候都处于高等教育系统的目的和实质的核心。知识包括“职业知识”“历史（普通教育）知识”和“方法和概念知识”[23]，“职业知识”是指从事环境中某些特定工作所需的特殊事实和技能。职业教育要生产的知识就是克拉克所说的职业知识。一是职业本科教育所面临的高新技术产业，具有知识和技术密集、科技含量高、更新换代快等特点，需要通过科学研究不断完善发展职业知识，从而推动技术创新与技能迭代。二是职业本科教育要通过科学研究逐步建立起职业教育理论体系，破解职业教育发展过程中的瓶颈和短板，以更好地支撑职业教育发展。

（三）专业建设与学科发展并重

“高等学校或中等专业学校根据社会分工需要而划分的学业门类”，“各专业都有独立的教学计划，以体现本专业的培养目标和规格”，这是《辞海》对专业的表述。职业教育的专业来源于社会职业，天生具有职业属性，每个专业背后都有社会不同的领域及岗位支撑。职业教育的存在和发展依赖于专业建设，其是职业教育和社会发展的结合点，也是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的关键环节，反映了教育对社会经济发展、科技发展和职业岗位的适应程度[24]。随着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产业的更新迭代涌现出新的岗位和职业，这就要求职业院校与时俱进，根据社会职业岗位变动以及人才需求规格变化及时调整，使职业教育的发展与社会岗位需求变化同频共振。为此，加强专业建设是职业教育的必然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