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教育如何增强“教育性”

摘要：职业教育的属性之争是持续关注的热点，增强“教育性”是职业教育的本真回归。为应对发展困境，英国以托尼范式为基本指导，在新职业主义背景下开启改革，持续至今。以核心技能为引领，依托证书课程和T level行动计划，凸显职业教育“教育性”是改革趋向。基于英国经验，我国应以“全人”教育为导向，转变职业教育发展理念;以培养目标为载体，渗透核心素养;以“整合观”为原则，发展职业能力。

关键词：英国;职业教育;教育性;改革

中图分类号：G7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5727（2024）02-0091-06

2022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深化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的意见》指出“以人为本、能力为重”的改革方向，增强职业教育“教育性”是大势所趋。由于长期的就业导向支配，我国职业教育被简单理解为“就业教育”^[1]。这类观点彰显了职业教育的“职业性”，是其作为类型教育赖以存在的基础，却弱化了“教育性”，忽视了人的生存生长空间^[2]，以发展宽厚灵活的职业能力。英国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面临相似发展境况，开启职业教育改革。发展未来职业世界所需的核心技能，凸显职业教育“教育性”是改革趋向。这对消解我国职业教育中纯粹就业导向观带来的问题，增强“教育性”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一、英国职业教育“教育性”的发展背景

英国职业教育“教育性”的发展是各种背景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一方面，传统的狭隘职业训练不再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需要，亟须改革;另一方面，经济发展对劳动力市场提出新要求，奠定“教育性”改革的基调。

（一）狭隘职业训练受冲击

在19世纪，绅士文化被视为英国贵族的主要精神特征，并不断浸润、渗透其主流教育理念。贵族、牧师等中上阶层，拥有优渥生活条件，接受通识教育，工人阶级则接受着狭窄定向、低水平的职业训练^[3]，从事体力或低技能工作。因此在当时很长一段时间内，英国劳动力市场上流通的绝大部分是狭隘职业轨道训练出的技术工人^[4]。彼时英国学校教育与现实生活脱节严重，职业训练着眼于当前的职业目标，对周围智力世界缺乏感知。同时，由于社会对技术教育的不重视，学校也不要求毕业生拥有广泛的技能或适应能力，市场严重缺乏合格的产业人才，却有一大批学术能力弱的青年人正面临失业^[5]。这条狭隘的职业训练轨道显然已无法适应现代社会发展及满足市场需求。

此外，虽然民主思想在西方传播已有百年历史，但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英国的社会分层仍然很严重^[6]。面对社会分层、社会不平等一系列问题，各界将教育视作有效的应对途径。人们认为，劳动者地位低下是因为没有接受到良好教育。因此，20世纪70年代后，英国政府推出一系列职业教育改革计划，以“为生活做准备”为宗旨发展职业技术训练，关注人在个性、技能、情感等方面的发展需求，实现从工具色彩浓烈的“专才”到以人为本的“通才”的转向^[7]。这一转向，无疑对原来高度固定化、狭隘的职业训练造成冲击。个体终身束缚在某一固定岗位、长期从事一种具体工序的境况逐渐被打破。

（二）经济发展提出新要求

20世纪后期，国际竞争愈发激烈，英国的经济实力水平却日渐衰微，发展速度甚至不及德、日、法等国。20世纪70年代爆发的大规模经济危机，使英国进一步陷入困境。于是，英国将目光投向职业教育改革，以寻求新的发展机会。在《技术教育白皮书》中，英国政府便已意识到技术教育改进的急迫性，希望借此增强英国工业的国际竞争力，加强经济基础，提高人民生活水准。“技术教育不应过于狭窄地体现职业性，过于限制在一种技能或职业上”“未来技术教育的主要目的是教会儿童适应”“技术教育的范畴远远不止材料和机械的学习”^[8]。《技术教育白皮书》驱动英国职业教育关注精神和人的价值，注重人的发展，以增强国家工业竞争力。

与此同时，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对英国的旧工作模式造成冲击，员工需要面对的工作场景越来越灵活，越来越不确定^[9]，工作范围也不断拓宽，这些都为“教育性”改革提供了动力。另外，英国的产业结构不断调整，知识密集型企业占比逐渐增加，传统学徒制培养出的工人早已无法满足企业用人需求，雇主时常抱怨新招来的年轻员工核心技能水平低下，市场迫切需要具有广泛适应性的新型技能人才出现。于是，英国开始突破传统的狭隘职业训练，着力发展学生多方面能力，以适应不断变化的职业世界。

二、英国职业教育“教育性”的理论基础

要深刻领会英国职业教育如何进行“教育性”改革，还需把握其理论基础。其中，最关键的包括两方面：一是折衷调和的托尼范式;二是新职业主义与核心技能理论。

（一）托尼范式（Tawnay Paradigm）

英国职业教育发展过程中，有两种教育哲学范式间一直存在张力：一是社会中心范式，二是自由主义范式。社会中心范式主张技术教育应当和普通教育受到同等重视，并提出为学技术的学生提供普教内容，打造适应性强、灵活的课程;自由主义范式聚焦学生个体，认为职业教育功利性强，是次等教育，应当与普通教育泾渭分明。英国教育界一直在寻求这两大哲学范式的折衷点，其中，托尼的理念为二者的调和带来可能。在他看来，教育可以促进个体和社会的共同繁荣，并强调提供综合性、具有一定广度的教育，使学生具备全面的知识和技能。托尼提倡“更为全面的教育”，不仅是注重职业技能的培养，还要求培养文化素养和思辨能力^[10]。此后，有学者基于其理念提出“托尼范式”^[11]，推动了英国职业教育未来走向（见图1）。在“托尼范式”中，技能教育成为社会中心范式和自由主义范式之间的桥梁，跨越了职业和学术的分歧。此外，“托尼范式”还提出要打造灵活、适应性强的劳动力队伍，追求终身学习。在“托尼范式”影响下，两大哲学范式开始折衷，尝试在职业课程中加入普通教育课程元素。长期被遮蔽的“教育性”终于在折衷调和中揭开了一道口子，并持续影响着后期英国职业教育改革。

（二）新职业主义与核心技能理论

随着经济、技术发展，世界产业结构和生产方式发生重要变化，企业合并浪潮和民主化思潮不断冲击着英国的就业和教育系统。狭隘的、以工艺为定向的旧职业主义显然难以适应职业世界变化，于是，新职业主义应运而生。它不仅是一种职业教育思潮或理论流派，也是通过政府领导重建职业教育体系的思想、政策、立法、管理和实践努力的“混合”^[12]。新职业主义的具体目标包括把职业教育纳入主流教育、融合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构建全新的职业教育体系，力求在教育与职业间建立更密切的联系。其中，构建全新的职业教育体系强调对现代高质量生产的需求，追求富有“人性”的生产，力图培养出一批具有高技能的、弹性的、富有合作精神的工人，以适应现代职业世界的要求^[13]。

为实现上述目标，新职业主义提出一系列策略。核心技能理论是新职业主义的核心理论，也是其应对职业生活变化提出的主要策略。该理论认为，核心技能是一种通用的、可迁移的、能够促进人们在各种情况下学习发展的能力，可帮助人们在劳动力市场实现灵活的职业转换。这种技能不是狭义的技巧，而是具有普遍性、可迁移性和工具性的“能力”^[14]，能使青年高度适应未来职业生活，应对职业生活变化带来的挑战。这一理论的提出，意味着英国职业教育不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高度专门化的技能训练，转而开始关注基本、核心的能力，其内涵包括可迁移的学习内容、共同的知识与理解、自我学习管理、与他人合作的精神、共同的经验等。英国职业教育的属性悄然发生转变，不再拘泥于原来以固定岗位为中心、“职业性”色彩浓烈的技能训练，转向兼顾人的发展，关注知识技能的通识性、基础性、文化性，帮助学生掌握宽厚的职业发展能力和迁移能力，回归“教育性”本色。

三、英国职业教育“教育性”的实践样态

事实上，“教育性”是学界赋予的抽象概念，需要通过课程、项目计划等具体形式来体现。核心技能是英国职业教育凸显“教育性”的重要指征。通过对20世纪70年代以来英国职业教育的政策文件、提案、培训计划等进行梳理，可从不同层面观察到“教育性”的实践样态。

（一）“教育性”与核心技能

自20世纪70年代后期“核心技能”概念提出后，培养核心技能成为英国职业教育改革的主要趋势。为全面把握核心技能在英国职业教育中的演化样态及发展重心，本研究对1979年继续教育部（Further Education Unit）重要发文《选择的基础》以来的核心技能相关文本进行归纳整理，如表1所示。纵观英国职业教育核心技能的内容，发现其高度重视数理能力、信息技术、问题解决及交流能力，个体的自我发展能力也颇受关注，如自我学习管理、个人技巧等。正因这些板块对经济社会的高度适应性，使得核心技能在英国历史中脱颖而出。其对于灵活、可迁移属性的关注，也引领着此后的“教育性”改革。

当前，核心技能广泛运用于英国各级各类培训或教育中，为各界人士提供必备的知识技能，以提高工作技能水平，适应市场需求。此外，英国虽已形成一套成熟、全面的核心能力国家标准体系，但在实施过程中，各大组织会根据行业领域及岗位需求差异，开发专业性的核心技能框架。如英国健康技能组织针对医疗及护理人员开发的核心技能培训框架，包含冲突解决、信息治理与数据安全、平等、多样性与人权、感染预防与控制等11个核心技能主题^[15]，提供详细的学习成果条目及评估方式。如“冲突解决”这一核心主题，囊括了“能够描述冲突的共因、明确不同程度的冲突”“从自身的冲突中吸取经验，制定战略，减少未来冲突”等15项要求，确保员工具备必要的核心技能和知识，以提供高质量的护理服务。

（二）“教育性”与证书课程

在核心技能引领下，英国各界开始迈出改革步伐。1983年，英国人力服务委员会推出青少年培训计划，以核心技能为理论基础，提供跨行业的课程及培训内容，旨在培养青年的沟通表达、问题解决、团队合作等可迁移技能^[16]。这次尝试也使核心技能得到广泛应用，并纳入国家职业资格证书中^[17]。总体上看，英国以国家职业资格证书课程为基础，将核心技能融于其中，推动“教育性”改革。证书课程强调把课程重新组合为更易操纵的学习单元，为广义的生活及工作做准备^[18]。核心技能学习单元是其重要组成部分，可分为交流、数字应用、信息技术应用、与人合作、改进自己的学习和成绩及解决问题六大单元，学生需要完成个案研究，参与以工作为本的活动，或提供书面报告、录像带、手工制品等形式的证据，以证实自己掌握了对应的知识技能^[19]。此外，证书课程强调核心技能不能孤立或依照固定顺序进行传授，而是应当融于其他课程内容之中，基于知识获取背景进行传授，通过涵盖核心技能的一系列模块或单元，将课程有序组织起来，落实在所有课程的教学活动中，有计划、有步骤地实施培养^[20]。

证书课程发展至今，依然由若干单元组成，并与行业趋势、岗位最新需求相结合，确保学生能够获得最实用的知识和技能。以英国伦敦城市与行业协会2022年更新的住宅电工证书标准（Level 3 Electrotechnical in Dwellings-5393）为例^[21]，其指南中包含从单元101到单元115的15个单元，详细论述了每个单元对应的学习时长、评估方式及学习目标。如在单元101《住宅中的健康、安全和环境考虑》中，学习者需要了解在安装和维护住宅电气系统和设备时的相关法规、具体操作程序，发展对应的知识技能，以安全合法地规划开展工作，考核方式是完成在线多项选择闭卷测试题及相关任务。

（三）“教育性”与T level行动计划

如果说证书课程是培养核心技能的基础手段，那么T level行动计划无疑为核心技能的稳步发展提供路径。作为由雇主、政府与学校等多方利益相关者共同设计，涵盖建筑设计、装修施工和幼儿教育等领域的开拓性项目，T level行动计划在制定之初，其目标就已指向兼顾学生的升学与就业，力图培养年轻人在对应职业领域工作的能力。2017年以后，英国通过《16岁后技术教育改革——T level行动计划》等一系列法案，将第3级技术教育资格框架T level引入高中教育，培养义务教育阶段毕业生的中高级职业技能^[22]。通过建立与学术高考A level并行的课程体系及相关制度，英国在力求将其打造成一条学术路径之外，还致力于帮助学生实现职业发展的技术路径，并支持技能就业、更高水平的技术培训和获得高等教育的技术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