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城市发展与职业教育的关系研究
作者: 牌梦迪 唐倩摘要:中国近代职业教育随着城市现代化的发展而兴起、完善并日臻成熟,应城市发展需求而不断革新,同时亦推动城市向前进步。从洋务学堂之“制造工艺”,实业学堂之“民用经济”,到实用学堂之“社会需求”,职业教育的办学宗旨从自强求富变为获取生活幸福,从借鉴效仿国外到结合地情酌情兴办,现代化前沿城市天津与上海走出了各具风格的职业教育发展之路。文章以新式教育兴起之地的天津与上海为例,比较两地职业教育发展的差异之处及产生的不同作用,以探讨近代城市发展与职业教育的互动关系。
关键词:近代职业教育;城市职能;城市经济;城市文化
中图分类号:G7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5727(2024)07-0091-06
中国社会发展至近代,传统的小农经济受到冲击,新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推动城市的发展,而城市需求的提升也促使教育发生新的变化。洋务派寄希望于学习西方军事与科学技术实现中国的自强求富;维新变法时期,职业教育由单一的军事技术领域发展到民用实业领域,《壬寅学制》《癸卯学制》的颁布标志着实业教育走向制度化;民国初期,民族资本主义获得发展,职业教育从“实利主义”向“实用主义”转变,职业教育的内容与教学方法更加符合城市发展阶段的需求,着重解决学校与社会需求存在差异的问题,实现了职业教育的本质转化。近代职业教育的兴起依赖于城市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发展,两者相辅相成,双向促进,共同实现现代化发展。
一、近代城市发展对职业教育的影响
两次鸦片战争使上海、天津相继开埠,因战争而骤然涌入的西方文化与中国本土文化相互碰撞。洋务派主动创办各类新式学堂,开启了两座城市的近代职业教育。天津作为洋务运动的中枢城市,成为清政府兴办近代教育的重要基地。相较北京之于天津的影响,上海受西方影响更深,使两者近代经济与文化的发展呈现不同的特征,也无疑影响着两地职业教育的发展。
(一)城市职能影响近代职业教育职能
近代的天津与上海虽同为通商口岸,但因各自特殊的地理位置,两者发挥着不同的城市职能。前者自设卫筑城起,便负有拱卫京师之军事责任,且因靠近封建统治中心,处于北京的辐射范围之内,城市发展不可避免地体现着统治阶层的意志,而另一方面也获得了政策及资金优势,使得天津近代职业教育的军事职能与政治职能尤为凸显;而后者因距离政治中心遥远,经济环境相对宽松,吸引诸多新兴民族资本主义人士及外国商人汇聚于此,成为金融及经济中心,使得上海近代职业教育的经济功能最为鲜明。
1.办学主旨对比
19世纪60年代后,洋务派为求自强,创办各类新式学堂,内容以“西文”“西艺”为主,主要分为外语类、军事类及技术类。这一时期,天津作为京师羽翼、洋务运动的中心,新式教育快速发展,但不可避免地侧重于军事领域,以军事和技术类学堂为主,旨在培养能够使用先进武器设备的人员。为铺设军用电报线而成立的北洋电报学堂,培养海军作战人才的北洋水师学堂,为军队培养医用人才的北洋医学堂,以及栽培新式陆军军官的北洋武备学堂,都具有浓厚的军事色彩。而上海开埠较早,对外商贸繁荣。为解决沟通不畅、不懂商贸规则的问题,广方言馆应时而生,主要设置英语、法语、俄语等语言类课程。1864年,大英学堂成立,成为上海最早的外国语言培训班。1872至1875年间,“在《申报》上登载招生广告的上海各式外国语学校就有14所”。[1]此外,江南制造总局为制造军用武器成立翻译馆,成为译介西方制造技术的主要阵地。相比之下,上海外国语学堂成绩斐然,培养出大量翻译人才与外交人才,或成为教员,或就职于银行、交通及外交部门,毕业生有交通部技正周家义、中法实业银行周传谋、驻俄使馆三等秘书陈广平等。
天津作为军事卫城,因遭受西方的军事侵略,其萌芽期的职业教育不以解决个人谋生问题为重,而是以“安内攘外”为最终价值追求,为提高朝廷军事力量的教育宗旨及人才培养的“制夷”目的十分明显;上海作为通商巨埠,受西方经济侵入影响较深,课程类型多依中外商贸发展需求所设,初期强调学习外语的重要性,以“增进生产,开发交通”为主要宗旨。
2.发展方向对比
1895年,洋务运动失败,维新派为挽救民族危急积极主张发展实业。这种“尚实”主义也渗入教育领域,不仅提倡普通教育求实,职业教育也从科学技术学堂转向实业学堂。天津学堂不再囿于洋务军事学堂,上海地区的学堂也日益细化。虽然类型愈加多样,但兴办专业各有倚重。天津学堂不再侧重军事,但因其毗邻京师,专门学堂仍具有较强的政治色彩。北洋法政学堂为中国第一所法政专科学院,分设简易科和本科,简易科“设职、绅两班,职班为司法科,绅班为行政科”[2],学习期较短,能够迅速高效地培养出法政人才;本科分政治与法律两科,政治兼学经济,法律分国际法和中国法两个专业,学期长,学习内容更加深入精进。天津受直隶总督李鸿章、袁世凯的影响,成为中国北部政治中心,法政学堂又成为入仕之途,北洋法政学堂也因此成为天津专业学堂的中流砥柱,输送出一批大有可为的法政人才。同时期上海成为全世界商战舞台的中心。为抵御商战,上海大兴商学,开发商智,带动商业学堂蓬勃发展。1905年,清政府商部将上海南洋公学改为高等实业学堂,专门教授商学;同年,金业公所创办金业公立小学堂,次年改为商业学堂,“主要招本业子弟及其他商人子弟”[3],后增设商业各科,教授珠算、记账等科目;1906年,上海商学公会创办中等商业学堂,北京税务学堂设上海分校,私立烟膏实业学堂成立。至此,上海形成了完整的初等、中等、高等商业学校教育体系,培养出各种类型的商业人才。
维新变法开始后,天津成为宣传维新思想的重要阵地,严复在津出版译作《天演论》,创办《国闻报》,系统地介绍西方政治学、社会学,传播自己的政治见解。正是受这种新思潮的影响,天津掀起创办法政学堂的高潮,众多仁人志士企图通过接受西方政法教育实现救亡图存的志向,推动天津的政法教育急速发展,成为全国之模本。变法失败后,维新人士逃离北方,来到上海,主张工商立国,倡导发展民族资本主义,使得上海经济迅速发展,商科教育日臻成熟,甚至出现“弃文经商”的趋势。这些新式商人与学生成为上海现代化发展的中坚力量,也带动上海社会职业阶层的进一步细化。
(二)城市经济影响近代职业教育规格
城市经济发展水平是推动近代职业教育发展的主要动力。因各地经济类型不同,《奏定实业学堂通则》令各省“酌量地方情形随时择宜兴办”[4]。在不同的产业布局与经营项目的影响之下,天津与上海的专业学堂显现出各自的地域特色与多样性,而因教育受制于经济发展水平,两地学堂的规模及教学组织形式也表现出差异性。
1.地方性对比
从军工企业、近代工业企业,到官督商办企业,天津逐渐形成了以机器制造业为主的工业城市雏形。近代工业的繁荣加大了对技术工人的需求,也带动了天津工科教育的发展。民立第一、第二、第三艺徒学堂,实习工厂,以及北洋工艺学堂陆续成立,培养出大量迎合天津工业发展需求的技术人才。直隶工艺总局总办周学熙接任高等工业学堂后,提出“以工场为工业学生试验、制造之所,而学堂各科教习,即可为工场工徒讲课之师”[5]。这一教育理念引起工科教学方法的探讨,改变了封建教育体制内容单一、形式刻板的弊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民族资本主义得到发展,天津工科教育的职业性与专业性进一步加强。1917年,天津北洋大学法科停止招收新生,并于三年后停办,只攻工科,设土木、采矿、冶金系,“所有法科经费,全部移拨用来扩充工科”[6],工科教学设备越来越先进,如“工程材料实验室的50吨试验机、扭力试验机、测弯曲度及杨氏希数仪”[7]等,成为工科强校。在培养人才的同时,天津工科教育也开始精深科研。北洋大学设立冶金工程研究所和工程材料研究所,改变以往以经验带动教学的模式,力图以学术推动生产,将学术成果转化为生产力,使之成为产业发展的助推器。
在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过程中,上海一跃成为国内轻纺工业的基地。上海桑树栽培历史悠久,家庭纺织手工业兴盛,“纺织之家,瘁纤纤之女手,经伦万缕,听轧轧之缫车,灯火通宵,投梭忙碌。”[8]然开埠后,西方殖民者陆续在上海设立缫丝厂,大量机制棉纱进入本土市场,冲击着当地手工纺织业。在生产规模扩大与农民技术落后的情况下,政府一方面仿照日本技术改良蚕种,一方面设立蚕业学堂培养专门纺织人才。如上海女子蚕业学堂,“注重栽桑、种桑、制种、缫丝等实验,并授普通及专门学理” [9],预科授以国文、数学与蚕桑学等简要科目,本科授以栽桑法、蚕生理学、病理学、器械与着色等科目,还设置有养蚕、制种、考种等实习训练,力图通过教育推广蚕桑生产技术,培养出蚕业专家,产出可与洋纱相媲美的纺织品;再如上海速成女工师范传习所,教学分为三级,“第一级专教手作针黹、织造各艺;第二级专教机器造中西衣服、手帕、毛巾、鞋袜等件;第三级专教机器绣花各艺”[10],旨在迅速培养出纺织学堂的新型师资力量,普及织造、机器裁缝等知识,扭转上海本土纺织业的衰败局势。可见,各地经济产业的发展对职业教育提出不同要求,专业设置亦是为满足城市对应用型人才的需求,职业教育随着经济向多方面扩展,也随着产业成熟而日益形成完备的教育制度体系。
2.实践性对比
在课程设置方面,上海的实业课程更加细分化,更侧重实习。如上海商部高等实业学堂,其商业学科设置与同时期的直隶保定商业学堂相比,除商品学、算学、簿记学、商法学等常设科目之外,还设有商运学之铁道航路转输法、银行学之币制及银行信用汇划诸法、财政学之圜法税务债款预算决算等。上海高等实业学堂规定,商科学生在第三学年,每星期须有3学时的商业实习[11],从而在业务处理过程中更好地理解课堂所学。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开设有铁路、航海、电机与邮政四门实业科目,格外重视实验与实习。据1911年《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章程》,航海科规定“以三年为率,第四年赴招商局、轮局实习”[12],铁路科“于暑年假时应派赴各处铁路工程处实地练习”[13]。铁路科还曾组织校外野地实习,将书本中不同的测量方法实际运用于地质测量与铁路测量,并依据记录的数据进行计算,让学生亲自绘制地质图与铁路图。虽然该学堂经费拮据,但仍建成了“铁道测量仪器室、金工厂、木工厂和电机实验室,以供学生试验、实习之用,并把实验和实习列入正课。”[14]相较而言,天津实业学堂虽也有动手操作课程,但多局限于校内。如直隶高等工业学堂,机器科课程仅有化学实修,应用化学科仅有制造用机器实修,对实地实习的规定较少,校内教学用仪器设备与实际生产存在差异,学生所习技能也缺乏实际操练。
城市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决定着教育事业发展及人才培养的规模,也就是说,实践能力的培养依赖于其相应产业的发展。近代天津虽然快速成长为华北经济中心,但其经济发展速度与包容性更强的上海相比仍有差距。上海金融业、国际贸易行业繁荣,新兴实业层出不穷,实业学堂的学生拥有更多可实习的新型工厂及部门,同时,教育注重实践的理念更易融入上海教育界,促进其实业教育体系更加完善。而二十世纪初期,天津战乱频繁,天津近代工商业多次遭到战争的破坏,与其息息相关的工业学堂也因此缺乏相应的实习保障。
(三)城市文化催生近代职业教育特征
天津作为首都门户,其城市境况堪称中国近代风云变幻的缩影。自鸦片战争以来,天津多次遭受毁城之灾、割裂之痛,带有不屈不挠的城市文化品格,城市发展的各方面亦带上了“为国家而谋”的气概。而上海的海派文化兼收并蓄,以往传统的价值观影响逐步减弱,“不问出身”的社会地位观开始形成,城市发展的各方面处处透露出自我意识及个性发展。
1.社会性与主体性
观察近代天津职业教育发展的整个过程,起初其政治与社会功能明显大于经济功能。为应天津海防需要,增强中国海军实力,李鸿章于1876年在东机器局创办学堂,制造水雷。天津水雷学堂课程以设计理论、研制过程、生产工艺为主,属于“以物利群”制造类专业学堂。新政期间,直隶总督袁世凯收回天津都统衙门,但以清军只能在距天津20里外驻扎为条件。为此,袁世凯创办北洋巡警学堂,培养学生组成天津巡警局,接管天津管理权。之后工科教育的发展也具有实业救国、救亡图存的意味。正是在奋勇反抗、百折不挠的城市文化影响下,天津职业教育彰显出“利群”的政治功能,或“生有利之物,如农产物,工制器是”,或“生有利之事,如商通有无,医生治病是”[15]。另外,天津盲女技艺教育也体现出特定的社会功能。20世纪初,林默青仿照西洋各国盲哑学校教人之法,在天津东门外育婴堂内授以盲女字学,后又授以算学与史学,使其获得生活技能,可谓中国盲哑学校之起点[16],保障社会上有特殊需求的人群亦有平等发展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