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家精神的“职教拼图”:基于黄炎培职业教育奖获得者的扎根研究

摘要：在弘扬教育家精神的过程中，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宣传形式空洞化、呈现方式机械化、职教元素缺位化等问题，原因在于未能对教育家精神在不同教育领域的适配性进行组成元素的深度挖掘与本质内涵的多维阐释。通过扎根理论研究发现，在职业教育领域弘扬“躬耕教坛、强国有我”的教育家精神时，存在“职师”信念、“职师”情操、“职师”技艺、“职师”仁心四大要素，这四大要素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并形成了紧密的关联与互动过程。在建设教育强国、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背景下，进一步推进职教师资队伍建设，需要将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及其中各要素之间的动态联系作为一整块精神拼图嵌入新时代职业教育改革发展的版图中，以打造具有教育家精神的新时代职教师资队伍。

关键词：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黄炎培职业教育奖获得者;扎根理论;教师队伍建设

中图分类号：G7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5727（2024）09-0005-07

一、问题的提出

2023年教师节前夕，习近平总书记首次提出并阐释了中国特有的教育家精神，即“心有大我、至诚报国的理想信念，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的道德情操，启智润心、因材施教的育人智慧，勤学笃行、求是创新的躬耕态度，乐教爱生、甘于奉献的仁爱之心，胸怀天下、以文化人的弘道追求”[1]。坚定的信念与远大的追求是教育家精神的底色，也是教育家精神最根本的特质[2]。然而，教师是伦理实体与理性个体的融合，两者之间若出现脱嵌，将导致“思想成为单纯的遐想，实践成为缺乏思想指导的盲目行动”的问题[3]，从而阻碍教育家精神在教师群体中的弘扬力度。进一步探究发现，当前教育家精神在弘扬过程中面临着如下困境。

在宣传内容与方式方面。第一，在各教育领域机械式、脸谱化地解读教育家精神。体现在对包括教育家精神在内的教师形象与教育思想进行教条式的解读，无差别地将教育家精神融入不同的教育领域，使之成为“千篇一律的教育思想”[4]。这使得大部分职业院校教师尤其是青年教师对教育家精神与职业教育的关系不甚了解，片面地把教育家精神视为一种说教性、口号性的宣传，甚至导致部分教师将教育家精神理解为“空洞的政治口号”或“虚幻的教育标语”[5]。第二，教育家精神的宣扬手段存在板滞化和枯燥化倾向。在各类院校中，宣传方式缺乏创新。就教育家精神而言，对其价值旨归的溯源与继承遭遇着重大的时代挑战，原因在于“人际”与“理性”的僭越正取代着“人伦”与“伦理”的地位[6]，使教师这一“偶像”形象逐渐进入“黄昏”时期[7]。

与此同时，无论是在学界还是在实践界，对包括教育家精神等在内的教育思想都存在着“机械性重复，没有赋予它可操作化的实际意义”的问题[8]，且学界的相关研究在问题意识、理论建构体系等方面还需进一步加强[9]。具体而言，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缺乏针对教育家思想弘扬的实践指导研究，教育思想的传承实践存在形式空洞的问题，刻板机械的宣传方式导致教育家精神在各个教育领域中普遍存在同质化宣传倾向;二是缺乏教育家精神在职业教育领域中的内涵诠释与理论体系建构，缺乏职业教育领域中教育家精神的传播研究;三是鲜有研究分析教育家精神“板块”中职业教育“拼图”的形成过程，也缺乏对教育现象背后深刻的社会背景、职教场域、师生关系等的深度挖掘。基于上述思考，本研究通过分析职业教育思想的部分集成者——黄炎培职业教育奖获得者（以下简称“获奖者”）的理论思考与实践经验，剖析教育家精神在职业教育领域中的要素分类及其关系，通过描摹职业教育改革中一线参与者的工作行动及其背后的深刻缘由，提炼出教育家精神中“职教拼图”的组成要素与概念内涵，为解决教育家精神弘扬的空洞化与机械化问题作出积极的理论探索。

二、获奖者对教育家精神的理解与实践

获奖者是职业教育领域中教育家精神的实践者、继承者与传播者。在他们的教育实践活动中，包含着对教育家精神的深刻理解与行动再造。有研究指出，从日常、平凡的事物出发，个体的主观能动性体现出个体的体验、感受与想法，“日常生活世界和生活中的微小瞬间”能够有助于个体建构价值观与新的意义[10]。为此，获奖者作为教育家精神的“朗读者”与领航人，其思考与行动将有效折射出教育家精神的内涵与弘扬意义。为了充分展现职业教育领域中弘扬教育家精神的真实情境，课题组开展了多次专题调研与访谈，共计访谈优秀学校奖获得单位校级领导11位、杰出校长奖获得者6位、杰出教师奖获得者15位、杰出贡献奖获得者3位。通过对35位获奖者的调研与访谈，收集到丰富的一手访谈资料与二手院校材料。

（一）样本选择

为了使调研样本更具代表性，本研究选取了院校领导、一线教师与职教专家三个群体作为主要研究对象。这三个群体涵盖了教育管理者、教学践行者、理论创新者等多重身份，有利于从多视角与多维度全面呈现职业教育领域中教育家精神的特殊内涵。

第一，“院校领导”群体由优秀学校奖获得单位校级领导与杰出校长奖获得者组成。院校领导是教育家精神弘扬中一线管理者与政策执行人的主要代表，是将教育思想从理念转化为实践的重要主体，因而也是本研究重点关注的群体。访谈院校领导不仅可以扩充职业教育领域中基于教育家精神办学实践的原始资料，而且对于还原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的基本内涵、挖掘职业教育文化的根本价值具有深远意义。

第二，“一线教师”群体由杰出教师奖获得者组成。一线教师既是推动职业教育教学实践与改革的参与者，又是连接职业院校和学生的重要载体，是教育家精神弘扬中直接参与教学活动的群体代表。杰出教师奖获得者为教育家精神的推广与扩散作出突出贡献，因而是本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关键群体。

第三，“职教专家”群体由杰出贡献奖获得者组成。职教专家是与职业教育理论与实践有最直接关联的研究型群体代表，主要通过专业知识和指导、倡导和支持、激励和鼓舞等手段，提高社会各界对教育家精神重要性的认识。因此，他们对弘扬教育家精神作出了突出贡献，是推动教育家精神弘扬的重要力量。

在35位获奖者中，本研究筛选出9位获奖者作为最终研究对象，具体包括院校领导4位、一线教师3位、职教专家2位。其中，有1位一线教师虽主要教授文化课，但其教学经历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因而为保证访谈资料的质量，也将其纳入研究样本。访谈对象的来源较为均衡，涵盖不同层次、不同性质的职业院校或科研院所，反映不同群体对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的理解与认识，为研究结果的可靠性和代表性提供了保障。

本研究的调研采用开放式访谈法，由获奖者讲述亲历的、印象最深刻的、感触最大的有关教育家精神的改革事件、教育教学事件或创新事件。针对其中有实质性价值的情况与关键过程，访谈者会即刻进行追问，以便获得更加深刻与丰富的信息。访谈结束后，对原始资料进行科学处理，再借助相关研究文献、媒体报道与院校宣传，以及走访或调查访谈对象所处的工作环境以核实资料的真实性，将最终认定有效的访谈资料按主题加以分类，并开展编码分析。

（二）资料分析

扎根理论是由社会学家格拉瑟（Glaser B.）和施特劳斯（Strauss A.）于1967年在专著《扎根理论之发现：质化研究的策略》中提出的一种“自下而上”的建构方法[11]。该研究方法的主要研究原理是研究者直接带着研究问题从原始资料中归纳出概念和命题，进而上升到理论高度。在操作层面，扎根理论会对原始资料进行编码，借助编码形成理论分析框架。本研究使用Nvivo13软件和人工编码两种方式对原始资料进行整理，对各资料进行标签化处理，并进行分类概括，最终提取出不同概念。本研究的问题情境为职业院校中的教育家精神，此类数据丰富且体量庞大，其分析需借助合适的研究方法。鉴于程序化扎根理论学派的“注重借助技巧来探寻规律”的核心特点，本研究采用该学派的方法论程序开展研究，即进行“开放式编码—轴心编码—选择性编码”[12]。

第一，进行开放式编码。通过对获奖者的访谈资料进行开放式编码，共识别出76个初始概念。后续对初始概念进行梳理、提炼与合并，最终形成33个副范畴。

第二，进行轴心编码。对原始资料进行轴心编码，针对“教育家精神在职业教育领域中的呈现”这一情况加以综合分析，可以提出如下假设：第一，职业院校教师①致力于为学生提供高质量的职业教育服务，并帮助他们为未来进入劳动力市场做足准备;第二，职业院校与当地行业企业保持一定程度的联系，为学生学习与当前专业相关的知识和技能提供帮助;第三，教育家精神有助于激发教师应对教学挑战时的热情与动力;第四，职业教育不仅仅关注知识与技能的传授，而且还重视社会责任感、团队合作和批判性思维等价值观的输送。根据类属之间的内部逻辑与外部关联，将开放式编码中的33个副范畴再次整理与归纳，提炼出10个主范畴，分别是认知定位精准、意志坚定、职教情感充沛、教学心理积极、教学技巧多、专业技能高、创新意识强、关爱学生、师德高尚、乐于奉献。

第三，进行选择性编码。进一步厘清主范畴之间的逻辑关联，进而生成具有统领性的“核心范畴”。根据原始资料最终归纳出4个核心范畴，即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中的“职师”信念、“职师”情操、“职师”技艺、“职师”仁心。

第四，进行理论饱和度检验。将9位获奖者的访谈资料打乱顺序，随机编号，发现自第6位至第9位，所有访谈资料中再未能提取出新的范畴。此外，又随机选取了这9位获奖者以外的3位获奖者的访谈资料进行编码，也未发现新的范畴被提取出来。由此可见，理论模型的理论饱和度较高。具体的三级编码展示见表1。

三、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的要素构成与解读

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概念的核心为“职师”信念、“职师”情操、“职师”技艺、“职师”仁心四个要素，其中，“职师”信念、“职师”情操、“职师”仁心三个要素强调的是思维因素，是教育家精神在职业教育领域中弘扬的内在核心;“职师”技艺则是行动因素，是教育家精神弘扬的外在表现。四个要素在构成“职教拼图”时，教育家精神从整体思想转为具体行动，又借助多维实践提升个体认知。因此，各要素在相互影响下产生互动，不同要素之间相互促进。相应的理论模型如图1所示。

为了更加深入地分析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中四个要素的理论维度，本研究引入“知情意行”理论作为分析框架。在此理论中，“知情意行”四个维度相互区分，更相互联结。其中“知情意”是人类心理活动的三个元素，“行”是对前三者的实施过程，“知为基础，情为深化，意为动力，行为归宿”[13]。这一理论框架契合了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形成过程中各要素之间的逻辑关系。

（一）“职师”信念：教育家精神弘扬的思想基石

信念被定义为人们对自己的想法观念及其意识行为倾向，是一种强烈的坚定不移的确信与信任[14]。信念隐含着群体的同一性表达要求[15]，强调的是一种集体性共识。教育家精神是中华民族伟大精神谱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引领着教师的成长，是教师的内心呼唤，是社会文化发展的需要，更是历史和时代进步的必然要求，同样也是一种社会群体的隐性共识[16]。作为教育家精神“职教拼图”四要素之一，“职师”信念突出的是个体对认识的理解深刻程度，为行动提供了基础与决策直觉，是一种基础性思维，是职业教育领域中教育家精神得以弘扬的思想基石。不可否认的是，当前，部分职业院校教师缺乏教学工作积极性，存在教育信念不足、职业倦怠等问题[17]。从访谈资料中提取出的“‘职师’信念”由“认知定位精准”“意志坚定”构成，具体有“理解职教使命”“矢志追求理想”等多个要点。“认知定位精准”涉及认知与意愿两个方面。在访谈中，获奖者提到的关键词有市场需求、助力发展、更新换代等，可见部分教师对职业教育有着正向、积极的认知。基于这部分教师呈现出的状态，可以将他们界定为职业院校中的高认知型教师。此类教师明确了解职业教育的办学价值，并致力于为社会提供高质量的职业教育教学与技术支持服务。他们对职业教育有着全面且深度的理解，能把握职业教育的发展趋势，并实时掌握行业企业的现实需求。“意志坚定”方面，访谈资料中的关键词有坚守、类型、特色等，凸显了部分教师扎根职业教育的理想信念。在职业院校中，有部分教师深谙职业教育的特殊价值，并致力于帮助学生实现就业和职业发展的目标，对职业教育充满热情，乐于将自身知识和技能传授给学生或开展高效的教学管理工作。这种高层次的“职师”信念为职业教育优化类型定位提供了正向积极的理念，能够优化职业院校的整体校园氛围，有助于打破社会公众对职业教育的思维定式与刻板印象。高层次的“职师”信念有益于提高职业教育声誉，使更多学生、家长和企业认可其育人价值与教育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