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幼互动中男女教师语言运用的对比研究

【摘要】本研究在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人际功能理论框架下，对32名幼儿园教师（男女各半）的师幼互动语料进行定量分析，还采用三角互证法对1名男教师和1名女教师的态度和实践进行个案对比分析。结果发现：男女教师在师幼互动中的语言人际功能分布的大体趋势一致，即围绕信息（陈述和提问）的交流超过围绕物品或服务（指令和建议）的交流；男教师陈述语言的使用率高于女教师，女教师指令语言的使用率高于男教师；男女教师均与男幼儿的交流最频繁，其次是女幼儿，最后是混合组幼儿（男女均有）。个案研究结果表明，个体教师对师幼互动的态度可能影响其语言运用。研究建议，应理性看待幼儿园男女教师对幼儿的影响，为男女教师提供性别特定的师幼互动语言培训，关注教师在师幼互动中的性别公平实践。

【关键词】师幼互动；教师语言运用；语言人际功能

【中图分类号】G6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604（2024）04-0027-06

长期以来，我国幼儿园男教师占比较低。这种性别失衡引发了关于幼儿园男教师的关注和讨论。为了鼓励男性进入学前教育行业，国家和地方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然而，由于社会传统观念和薪资水平等因素的影响，幼儿园男教师占比的提高仍然有限。在此背景下，深入了解幼儿园男女教师的师幼互动差异及其对幼儿潜在影响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因此，本研究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人际功能理论视角，通过语料研究和个案对比研究，探究男女教师在语言运用上的群体特征以及与不同性别幼儿交流时的语言特征。这将为了解幼儿园男女教师对幼儿的可能影响提供实证依据。

一、理论基础

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人际功能理论认为，语言的人际功能映射了说话者的交流角色。语言的人际功能可以从两个维度划分：一是交流内容是否为“信息”（information）或“物品或服务”（goods⁃or⁃service），二是说话者在交流中是“给予”还是“索取”。〔1〕这两个维度交叉，构成四种人际功能，见表1。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分类是从语义上划分，而非句式形态上划分的。例如，“你可以开一下那扇门吗？”这句话虽然是疑问语气，但实际上是委婉的指令，即索取服务。

语言的人际功能反映了参与交流的个体之间的关系。例如，指令和提问暗示了说话者的隐性主导地位——发指令者索取物品或服务，提问者索取信息。从语言发展角度看，围绕物品或服务的建议和指令，通常语言内容较少，因为回应可以通过行动而非语言完成。这类交流通常限于目前和当下的事物（here⁃&⁃now context），只能提供有限的想象空间。如果成人在与幼儿的交流中过度使用这些语言，可能限制幼儿的语言与认知能力发展。相比之下，提问和陈述围绕信息展开，包含更丰富的语言内容，能够超越目前和当下的事物（there⁃&⁃then context），为幼儿的语言与认知能力的发展带来更多积极影响。〔2〕

二、研究设计

本研究采用混合研究设计，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语料研究，旨在比较男教师和女教师在自由游戏环节与幼儿互动时语言人际功能的分布状态。第二阶段为个案对比研究，是基于第一阶段的分析结果，选取代表性个案，深入调查1名男教师和1名女教师对师幼互动的理解、各自的语言使用特征以及所在班级幼儿对教师语言交流的主观印象。

（一）语料研究

语料研究法是指对自然对话情境中产生的语言文本进行编码、分类和统计，以便进行定量与定性分析的研究方法。〔3〕研究者对杭州市32名本科毕业的幼儿园教师（男性16名、女性16名）的半日活动进行拍摄并转录，从中选取每名教师在自由游戏中与幼儿互动的1小时语料（室外自由活动30分钟、室内自由活动30分钟），共获得1920分钟语料。研究者对语料文本进行句子切割和编码，根据语言的人际功能（建议、指令、陈述、提问）进行分类，并分析教师与不同交流对象（男幼儿、女幼儿、混合组幼儿①）的互动情况。

为保证编码的可靠性，研究者独立完成所有编码以后，由另一名经过编码培训的研究员随机抽取其中20%的语料进行独立编码，编码完成后使用卡帕系数计算编码信度。经统计，语言人际功能编码的内部信度检验一致性为0.85；交流对象编码的内部信度检验一致性为0.92，编码信度较高。本研究使用统计分析软件（SPSS26.0）对数据进行分析，以教师语言人际功能为因变量、教师性别和交流对象为自变量进行列联表卡方检验，以探究性别和交流对象对教师语言运用的影响。

（二）个案对比研究

本研究基于案例逻辑复制理论，在控制个体背景变量（如教师工作经验、文化背景、幼儿年龄）的基础上抽取男女教师各1名作为个案，如此既能保留案例的对比性，也能保证研究焦点的独特性和深入性。〔4〕本研究中2名教师均选自杭州市公办的省二级幼儿园，都拥有学前教育专业的本科学历，都任教于中班，其中男教师有10年教龄，女教师有9年教龄。

为了确保案例研究结果的信效度，研究者采用了三角互证法，即从多种渠道收集资料，求证同一个事实或现象，通过对比不同渠道的资料来增加研究的信效度。〔4〕本研究包含教师访谈、教师语言分析、幼儿作品分析三方面。教师访谈问题是：（1）在您心目中理想的师幼关系是怎样的？（2）您如何评价目前自己与幼儿之间的关系以及师幼互动的情况？（3）您觉得可以如何支持幼儿的语言发展？教师语言分析参照上述语料分析法。幼儿作品分析是通过幼儿的绘画和评价来了解幼儿对个案教师交流状态的印象，具体是指在教师任教的班级随机选择5名男孩和5名女孩，让幼儿以“老师和我们说话的样子”为主题进行绘画，并结合作品对幼儿进行访谈。

三、研究结果

（一）语料分析结果

1.男女教师在语言人际功能分布上的共性和差异

本研究共分析了18422句小句，其中男教师9605句，女教师8817句。结果显示：在与幼儿交流的语言总量上，男教师略高于女教师；在语言人际功能的分布上，男女教师的分布趋势基本一致，按比例排序为陈述（男47.5%、女42.2%）、指令（男25.0%、女31.0%）、提问（男24.3%、女24.6%）和建议（男3.2%、女2.2%）。考虑到建议语言的占比极低，后续对比分析中将不包括这类语言。具体见图1。

卡方检验结果表明，男教师和女教师在陈述和指令语言上存在显著差异（χ2=106.44，p=0.000<0.05），而在提问语言上差异不显著。具体而言，男教师陈述语言的使用率显著高于女教师，而女教师指令语言的使用率显著高于男教师。

2.男女教师的语言人际功能在不同交流对象上的差异

为进一步探究交流对象对男女教师语言人际功能的影响，研究者进行卡方检验。结果表明，男女教师对三种交流对象（男幼儿、女幼儿、混合组幼儿）的语言运用存在显著差异（χ2=88.10，p=0.000<0.05），男女教师均以男幼儿为主要交流对象（均约50%），其次是女幼儿（男28.1%、女36.2%），最后是混合组幼儿（男21.5%、女14.7%）。

不同交流对象的分层卡方检验结果表明：男女教师在指令（χ2=60.69，p=0.000<0.05）、陈述（χ2=63.98，p=0.000<0.05）两类语言的交流对象上存在显著差异。具体而言，在指令语言方面，虽然男女教师都是对男幼儿的指令语言最多，但在与女幼儿的交流中，女教师的指令语言显著多于男教师，而在与混合组幼儿的交流中，男教师的指令语言显著多于女教师；在陈述语言方面，虽然男女教师都是对男幼儿的陈述语言最多，但是男教师的陈述语言显著多于女教师，在与混合组幼儿的交流中也是男教师的陈述语言显著多于女教师，而在与女幼儿的交流中，男教师的陈述语言显著少于女教师；在提问语言方面，男女教师没有显著差异。具体见表2。

（二）个案分析结果

1.男教师的个案分析

访谈资料表明，个案男教师在师幼互动中特别重视与幼儿的沟通过程质量和幼儿的回应。他在评价与幼儿的关系时有所犹豫，对自己管理班级的“严厉程度”有一定的困惑和矛盾心理，认为自己在放任与高控这两种互动风格中徘徊。在如何支持幼儿语言发展方面，该教师强调激发幼儿自主性的重要性。他提道：“我们（区域）有一套故事棋，幼儿先扔骰子选出一名主角，然后继续扔骰子进行创编，故事围绕主角展开。可以随便联想，随便说，主要是让幼儿自己多说。”

从语料分析来看，男教师的语言人际功能分布较为均衡，依次为提问（33.1%）、陈述（30.8%）、指令（29.5%）。不过，男教师在室内外活动中的交流方式呈现不同的状态，在室内自由活动中更多使用提问和陈述语言，而在室外活动中倾向于多使用指令语言。

在分析幼儿的绘画作品时，研究者发现，在10名参与的幼儿中，有8名幼儿选择绘制教师的单人画像，这些画作中的教师均表情偏向严肃，有的还会着重描绘教师张大嘴巴，似乎在说话（见图2）。在借着画作对幼儿访谈时，无论男幼儿还是女幼儿都提到了男教师的“（他）声音大”和“（他）讲规则”。有2名幼儿将自己和教师画在同一幅画上，表示“（他）找我聊天”和“（他）提醒我”。这些研究结果表明幼儿对与男教师交流的普遍印象是稍显严肃且注重维持班级秩序。

2.女教师的个案分析

个案女教师在访谈中表达了对师幼沟通的看重，认为师幼互动不仅能传递信息，而且能表达情感。她认为自己的交流风格是随着情境而变化的，时而严厉，时而宽松。在支持幼儿语言发展方面，女教师重视教师的引导作用，比如在提问后注意引导幼儿更清晰地表达。

语料分析显示，女教师在交流中使用最多的是指令（45.7%），其次是陈述（31.0%）和提问（22.4%）。尽管女教师的指令占比较高，但是研究者分析发现，她的指令多以委婉的形式出现，如“你是不是可以……”。通常，伴随着指令的是原因的解释，因此不会显得过于严厉。

对幼儿的作品分析可知，几乎所有幼儿都画了自己和女教师玩耍的样子，而且画作整体氛围较为欢快（见图3）。幼儿的解释是“（她）说话温柔”“（她）主动聊”和“（她）聊好玩的事”。

3.个案教师的对比

将个案男女教师进行比较发现，单从量化数据上看，男教师语言人际功能的分布较均衡，指令语言低于女教师，似乎男教师在师幼互动上更加放松，也让幼儿更自主，而女教师显得更加高控，但对幼儿作品的分析显示，幼儿对女教师的印象不像男教师那么严肃。男教师对自己师幼互动风格的反思以及女教师强调师幼互动中与幼儿建立情感联结的重要性似乎也佐证了他们语言运用风格上的不同。个案对比表明，虽然男女教师群体在量化分析中的语言人际功能分布呈现一致的趋势，但是教师个体的态度和交流细节上的差异可能会给幼儿带来完全不同的人际交流体验。

四、讨论与分析

（一）男女教师在语言人际功能分布上存在共性

本研究发现男女教师在语言人际功能分布上具有共性，体现在两组教师在交流内容的类型上偏向于信息交流（陈述和提问），而围绕物品或服务的交流（指令和建议）占比偏低。从人际功能理论视角看，围绕信息的交流有助于“真正的语言对话”，对幼儿语言发展至关重要。〔5〕围绕物品或服务的交流虽然是师幼互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对幼儿语言发展的促进作用有限，因为这种交流形式可能不需要语言回应，而更多地依赖行动反应。但也有研究指出，在特定情境中，指令语言对于教育目标的实现有着重要的作用。〔6〕因此，不应将这类语言简单地视为消极语言，对指令语言的评价应当考虑其在实际教学语境中的效果。

（二）男女教师在语言人际功能分布上存在差异

本研究结果表明，男女教师在使用陈述和指令语言时存在显著差异。男教师陈述语言的使用频率高于女教师，女教师指令语言的使用频率高于男教师。个案分析显示，女教师倾向于使用委婉的指令语言，而男教师的直接指令语言通常与室外活动相关，可能是因为这些活动更有挑战性，男教师倾向使用指令语言来保障幼儿的安全。这表明教师的语言运用与具体的活动情境紧密相关。

（三）男女教师面对不同交流对象的语言运用存在差异

本研究结果表明，无论男女教师，都更多地与男幼儿互动，其次是女幼儿，最后为混合组幼儿。这与凯利的分析一致。〔7〕凯利发现在师生互动中，男孩会比女孩更吸引教师的关注，这一现象跨越了教师的性别、学生年龄、学科、种族和家庭背景等多个维度。这可能与教师对男幼儿和女幼儿在纪律和安全问题上的预设有关，〔8〕教师会更频繁地与男幼儿互动，以使男幼儿专注于当下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