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琴幼小衔接思想的历史考察与实践意义

作者: 刘军豪

【摘要】陈鹤琴认为,幼小衔接无论对于幼儿园教育、小学教育,或是儿童发展,均具有积极意义。陈鹤琴以儿童发展为中心、以改革实验为路径、以发展评价为基础,初步构建其幼小衔接观,并在鼓楼幼稚园和活教育实验中贯彻推进。陈鹤琴幼小衔接思想是中国学前教育先驱基于本土国情开展的科学探索,为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幼小衔接理论提供了理论滋养与实践参照。

【关键词】陈鹤琴;幼小衔接;儿童中心;课程实验

【中图分类号】G6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604(2024)06-0019-05

幼小衔接不是一个新话题。早在1926年,被誉为“中国幼教之父”的陈鹤琴就提出“幼稚园与小学衔接的问题,非有圆满解决不可”。〔1〕2021年教育部《关于大力推进幼儿园与小学科学衔接的指导意见》的颁布更是引发了对于幼小衔接话题的集中、高强度关注。以“幼小衔接”为关键词在相关平台检索2010年至今的文献发现,年发文量从两位数跃升至近年的三位数、四位数,其中2023年的发文量是2010年的16倍之多,而学前教育学科贡献了近七成的研究成果。幼小衔接受到如此高度、广泛关注,既有学前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内在需求驱动,更有学前教育政策变革的外部动力助推。这是一个复杂、多元、动态的研究场域。因此,有研究者基于近十年我国幼小衔接研究的回顾提出“深入探讨幼小衔接的中国问题”的建议。〔2〕

探讨幼小衔接的中国问题,须回顾反思幼小衔接的中国经验。作为我国现代幼儿教育的奠基人,陈鹤琴不仅从理论上论证了幼小衔接的必要性与可能性,而且通过实践办学探索了幼小衔接的策略路径,其中一些主张在当下仍具有鲜活的时代意义。基于此,本研究聚焦陈鹤琴幼小衔接思想的基本内涵,对陈鹤琴幼小衔接的实践探索过程进行回顾与梳理,以期为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幼小衔接理论提供滋养与参照。

一、陈鹤琴对幼小衔接问题的初步认识

1.重视幼小衔接是国际教育改革发展趋势

早年留学经历塑造了陈鹤琴在教育实践探索上的国际视野。陈鹤琴非常关注欧美教育改革的趋势与动态以及国际教育改革成果的引进与借鉴,其中就包括对幼小衔接的重视和推广。早在鼓楼幼稚园(现南京鼓楼幼儿园)创办时期,陈鹤琴就以《幼稚教育之新趋势》为题著文探讨世界幼稚教育的新变化,其中第六条即为“幼稚园与一年级之联络”。陈鹤琴认为,“小学的教法原是很呆板的。除了读、写、算之外,就没有别的课程,后来受了幼稚园的影响,加入游戏、唱歌等功课。到了现在,小学的教法比从前活动得多了”,〔3〕然而,小学教育的环境与课程相较幼儿园仍更为严肃,“一个活泼的幼稚生在幼稚园里自由惯的,活动惯的,一旦进了形式很重的小学,当然要发生种种困难。所以为沟通小学和幼稚园起见,有许多地方,小学一年级与幼稚园联络起来,成为一个系统,同由一个人去主持”。〔4〕其观念体现了在办学体制机制上以幼小衔接为指向的探索与尝试。此外,陈鹤琴还介绍,“美国所有公立、私立的幼稚师范,差不多都附设普通师范科,以造就幼稚园与一年级的师资”“还有一种很重要的杂志,专门为沟通幼稚园与一年级出的,取名《幼稚园与一年级》(Kindergarten and First Grade)”。〔5〕

陈鹤琴非常重视在小学教育中推广普及幼小衔接理念。1928年在无锡中学实验小学的演讲中,陈鹤琴重申了幼小衔接的国际趋势与科学理念,“最近美国小学教育的新趋势,主张将小学与幼稚园联在一起……要把小学一年级与幼稚园沟通,并且希望二年级与幼稚园也要打通”。〔6〕陈鹤琴认为重视幼小衔接是国际教育改革发展的趋势,且既体现在幼儿园教育中,也体现在小学教育中。这种关注幼小协同、强调双向衔接的朴素思想在当时无疑具有前瞻性与科学性。与此同时,陈鹤琴还初步介绍了欧美在师资培养、教学科研、教室布局和环境创设层面落实幼小衔接的部分创新举措,启发和激励了教育界对幼小衔接的关注和探索。

2.实施幼小衔接具有多方面的积极意义与价值

陈鹤琴对幼小衔接积极意义的阐释主要从教育活动开展和儿童身心发展两个维度展开。在教育活动开展层面,陈鹤琴以鼓楼幼稚园的办学为基础,提出创办试验小学的计划,认为其“不仅是满足幼稚生毕业升学的需要,也是延续深化幼稚园教育试验的需要”。〔7〕陈鹤琴是将幼儿园和小学作为一体来探索试验的,而幼小衔接问题正是一体办学的关键所在。陈鹤琴不仅在理论上论述了实施幼小衔接对基础教育质量提升的积极意义,而且创办了多所小学及附属幼儿园,并联合开展教研活动探索幼小衔接的实践路径。

陈鹤琴对一系列教育问题的探索无不是建立在对儿童身心发展特点及规律的研究之上,幼小衔接亦不例外。陈鹤琴主张“我们应研究儿童的心理,施行教育当根据他的心理才好”,〔8〕提出儿童具有“好动心”“模仿心”“好奇心”和“游戏心”。〔9〕具体到幼小衔接阶段,陈鹤琴强调“其实幼儿园与一年级的儿童在年龄、体格、智力上都相差不远,这种显著的课程上的分隔是不适宜的”。陈鹤琴认为,无论是美国的“低年级幼儿园化”,还是英国的幼儿学校(Infance School),都是让幼儿园年龄段的小朋友与小学低年级年龄段的小朋友打成一片,体现了对儿童身心发展特点与规律的理解和尊重,是满足儿童身心发展需要的举措。〔10〕

二、陈鹤琴幼小衔接思想的基本内涵

1.强调儿童中心,以儿童身心发展为幼小衔接的必要前提

为了研究教育,陈鹤琴首先研究儿童,研究儿童心理,探究儿童是如何发展的,儿童的兴趣和需要是怎样的,儿童的行为特点是怎样的。这些是陈鹤琴学前教育研究的基础性研究。〔11〕陈鹤琴多次提到,“只有在了解儿童之后,我们对儿童的教导,才能确实有效”“我们要了解儿童,要教育儿童就得老老实实地研究儿童心理学”。〔12〕陈鹤琴认为,儿童心理发展具有延续性、儿童个性特点具有相似性,幼儿园的小朋友喜欢做游戏、听故事,小学一年级的新生同样喜欢做游戏、听故事。〔13〕陈鹤琴致力于以儿童身心发展为中心来推进幼小衔接,弥合幼儿园和小学在学制设计上根本分离的问题。

2.重视改革实验,以课程教学衔接为幼小衔接的核心路径

从陈鹤琴教育思想本身的总体特征来看,最为显著且独特之处应属其教育思想中的实验性与科学性。〔14〕实验研究全程贯穿于陈鹤琴的毕生教育实践活动中。对于幼小衔接,陈鹤琴同样主张应开展必要的实验与研究。陈鹤琴的幼小衔接改革实验首先体现在办学体制上。参考欧美幼小衔接的有益经验,陈鹤琴探索推进小学低年级和幼儿园办学的一体化。为此,陈鹤琴大力倡导在小学中附设幼稚园,构建幼稚园和小学一体化的教育实验区,并联合陶行知在全国教育会议上提案“令各省、各县、各市实验小学先行设立幼稚园”,认为“幼稚教育实为小学教育之基本,应加提倡,以增加小学教育效能”。〔15〕此外,陈鹤琴还曾在其创办的鼓楼幼稚园中增设小学部,以探索幼小双向衔接的可能路径。陈鹤琴的幼小衔接改革实验还集中体现于其课程教学实验探索上。无论是1926年提出的单元教学法,抑或是1944年倡导的以健康、社会、科学、艺术和文学五项活动为内容的“五指活动”,陈鹤琴都并未将其局限于特定学段,而是在小学和幼儿园中同时开展课程实验,使课程教学衔接成为幼小衔接的核心路径。在具体的课程实施层面,陈鹤琴主要以鼓楼幼稚园为实验阵地,系统探索了幼稚园的读法、数法、习惯养成等问题,编制了《幼稚园用读法字数表》《幼稚生应有的习惯和技能表》等;试验了七种具体的读法教学法,如游戏法、歌谣表演法、自述法等;开发了点数牌、滚珠盘、初学加法片、旋珠盘等多样数学教具;针对性地回答了幼儿园是否应该开展识字教育、是否应该教授汉语拼音,以及如何更好地开展读写算教学等问题。

3.关注标准拟定,以幼儿发展评价为幼小衔接的可能基础

入学准备是幼小衔接的有机构成,是否需要或可以开展入学准备水平测试以支撑并改进幼小衔接工作,在当下是一个略显敏感的话题。鉴于对教育测验的热衷和对科学实证的追求,陈鹤琴强调幼稚园教育标准的拟定,重视对幼儿各方面发展水平的测验、考察与评价。早在鼓楼幼稚园创设初期,陈鹤琴就提出“没有具体的标准,就不容易看出办学的成绩,也不容易改进教授的方法”。〔16〕陈鹤琴认为,规定标准是幼稚教育的趋势,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小孩子一到了足岁,不问他的程度如何,能力如何,我们就给他一张修业证书,送他到一年级去”〔17〕,是不负责任的。为此,陈鹤琴主持拟定了《幼稚园暂行最低限度毕业标准》,并强调“我们所暂定的几项,虽称之为毕业标准,其实不过作为能否达到升入小学的一个目标”。〔18〕该标准以幼儿真实生活或幼稚园教育活动为出发点,内容既涵盖音乐、游戏、工作、常识、故事、读法、数法等幼儿园常规活动,也包括卫生习惯、做人习惯、生活技能等幼儿生活活动。由此可见,陈鹤琴主张幼儿园教育必须以明确的标准为衡量,以科学的测验为手段,让幼儿通过达到必要的标准,进而满足入学准备的最低限度要求。

三、陈鹤琴对幼小衔接的实践探索

1.鼓楼幼稚园的幼小衔接教育实验

理论联系实际的实验精神是陈鹤琴教育探索的基本精神。从对长子陈一鸣的个案实验,到鼓楼幼稚园实验,再到上海工部局小学实验,乃至后来的“活教育”实验,陈鹤琴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几乎没有离开过实验。〔19〕其中,鼓楼幼稚园的实验是陈鹤琴探索中国化、科学化、大众化幼教道路的集中体现。在“幼稚教育办得好,小学教育就容易办得多了,幼稚生教得好,小学生就容易教了”的思想引领下,陈鹤琴主持了鼓楼幼稚园早期课程实验,涵盖幼稚园课程编制、教材教学、环境创设、设备配置、家园共育等方面。经过三轮课程实验,陈鹤琴率先提出单元教学法,主张以整个的大单元教学来改变分科教学的弊端,并将单元教学法推广到南京全城的幼儿园,还通过课程标准的制定推广至全国。与此同时,陈鹤琴在小学也积极倡导“要用整个的大单元教学”,认为“现在的小学往往把儿童学习的功课分得很细……而各科间又不谋联络”,主张“应当用整个的教学法去进行教学,力谋各科间的联络,举行大单元的中心设计”。〔20〕陈鹤琴实际上是以单元教学法统摄幼儿园教育和小学教育,使两学段虽在学制形式上保持分离,但在具体教学组织方式上实现整合和延续,以此降低幼小衔接的坡度。陈鹤琴撰写的《整个教学法》《介绍一种幼稚园与低年级的教具》等文章也均是将幼儿园和小学作为一个整体论述,强化了两个学段之间的共通性。

1947年,在家长建议下,鼓楼幼稚园增设小学低年级班。陈鹤琴为小学部班级教室做了详细规划,有预备间、材料间、读数游戏间、书橱区、沙槽区、积木区,还有工作中心、自由活动处、读数中心,让低年级的小学生在与幼稚园相近的环境中,轻松愉悦,消除学习的压力。〔21〕在幼稚园中开设小学无疑是陈鹤琴幼小衔接实践的创新性举措,践行了其“小学幼稚园化”的思想主张。

2.“活教育”思想引领下的幼小衔接探索

活教育是20世纪40年代形成的一场新儿童教育运动,也是一场划时代的教育运动。其孕育于儿童教育(幼儿园和小学教育)之中,是在对改进儿童教育的深入反思和迫切愿望中催生的。〔22〕陈鹤琴是活教育的提出者、倡导者、实践者与推广者。活教育实验是一个涵盖了师范教育、小学教育、幼儿园教育、婴儿园教育、特殊教育等在内的综合实验研究,同样也涉及幼小衔接问题。在活教育实验初期,陈鹤琴提出“活教育的实施当然包括一切教育在内……不过现在我们为实施活教育的初步试验及研究便利起见,先拟定了一种从幼稚园至小学六年级施行的活教育的课程”。〔23〕在具体年级编制上,陈鹤琴主张“自幼儿园至一年级”作为第一阶段。〔24〕其教育实施场所是“小动物园、小花园、小游戏场、小图书馆”,课程编制“以采用小单元(相对于《活教育实施方案》中第二阶段的‘大单元’和第三阶段的‘活动中心’而言)编制为原则”。〔25〕由此可见,陈鹤琴的活教育实验本身并未明显区分幼稚园和小学一年级,而是直接将其整个编为活教育实验的第一个阶段,化解了幼小衔接的问题。

伴随着活教育实验的深入推进,陈鹤琴逐步构建了一个涵盖专科部、师范部、小学部、幼稚园、婴儿园在内的教育实验区,并以活教育思想统领整个教育实验,强化推进各部间的联系。1944年2月,陈鹤琴主持召开活教育筹划会议,讨论活教育课程及教学实施问题,并制定了“五指活动”实施大纲草案。这意味着活教育实验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五指活动”课程在小学和幼稚园两个学段的同时推进打破了小学传统分科形式,是幼小衔接的新尝试,在小学教育和幼儿园教育之间发挥了桥梁纽带作用,实现了两个学段在教学组织方式上的整合与延续,而一体化的课程实验也成为陈鹤琴幼小衔接思想的重要实践形式。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