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社会学视角下的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建构：本质、困境与转向

【摘要】知识社会学认为，幼儿园教师的社会角色取决于其所依赖的知识体系类型以及参与知识的方式。“技术人”训练背景下的幼儿园教师角色在社会圈子中的受认可度不高，不仅影响了幼儿园教师的专业自信与职业认同，也限制了幼儿园教师的专业发展空间。“创新人”培养赋予了幼儿园教师的知识人角色新内涵。本研究建议，通过幼儿园教师社会圈子的共同价值取向转向，激发社会圈子对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的新需求，重塑幼儿园教师社会“自我”。

【关键词】幼儿园教师；知识社会学；社会圈子；角色建构；转向

【中图分类号】G6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604（2024）06-0040-05

角色是个体基于社会职责履行的一套社会行为模式，由个体的社会地位和身份所决定，须符合社会期望（社会规范、责任、义务等）对个体的要求。知识社会学认为，个体参与社会分工，扮演相应的社会角色，在很多情境下，都与其对某类知识的掌握情况，以及在围绕该类知识组建而成的社会圈子中的身份地位密不可分。关于幼儿园教师角色的探讨多从社会期望入手，聚焦幼儿园教师社会行为模式的具体表现。作为受过较高学历教育的知识分子，其社会职责的履行与知识紧密相关。本研究基于幼儿园教师的知识人社会角色定位，参照知识社会学研究知识人的基本方法论，〔1〕从“教师是依赖什么知识体系的人、教师参与知识的方式是怎样的”等知识社会学视角，探究幼儿园教师的社会角色建构路径，以期充实相关理论。

一、知识社会学视角下幼儿园教师角色建构的本质

（一）幼儿园教师角色建基于对一定群体的需要的满足

角色是社会需要的产物。幼儿园教师在工作中要满足幼儿发展的需求，包括身体发展上的照顾和心理发展上的支持。幼儿家长因未接受过相关专业教育，或育儿知识不足，在亲子教育中也需要幼儿园教师的专业支持，如家园共育过程中的引领。此外，从事学前教育研究的工作者（如高校学前教育专业教师、地方教育管理部门中的专职教研员）在开展研究时，往往需要通过幼儿园教师获得资料、数据等的支持。

（二）幼儿园教师角色建构依托相应的社会圈子

幼儿园教师对幼儿、家长、社区以及幼教研究者等相关需要的满足，就是其履行社会角色职能的过程。幼儿园教师的社会角色建构与实践是在以上群体组成的社会圈子内完成的。“每一个社会角色假定，可以把执行角色的个体叫做‘社会人’，参与他的角色执行的或大或小的群体可以叫做他的‘社会圈子’。”〔2〕首先，这个社会圈子有着共同的价值取向，即促进幼儿的身心健康发展。“在社会圈子与角色之间有一个由大家所赞赏的价值复合体所构成的共同凝聚力。”〔3〕为了实现共同价值取向，群体内的成员达成共识，并形成一股引导群体行为的凝聚力和判断群体成员行为的价值标准。其次，为实现促进幼儿发展的共同价值取向，社会圈子赋予幼儿园教师一定的权利与相应的信任，如社会地位、物质报酬和精神回馈等履行角色职能所需的基本条件。最后，为获得社会圈子的认可，并被顺利接纳为其中一员，幼儿园教师须自觉设置“自我”，使“自我”具备圈子成员希望其具备的品质。

（三）幼儿园教师角色建构依赖特定知识体系

知识人是依赖并参与一定知识体系的社会人。依赖的知识体系和参与知识的方式不同，决定其扮演的社会角色的不同，相应的社会圈子、自我、地位、功能也不同。〔4〕在操作层面，社会圈子共同价值取向的实现要求成员间进行分工并各司其职。通常情况下，群体共同价值取向的实现既依赖于“常识”，也可能依赖于特定的知识体系。事实上，很多社会圈子的共同价值取向需要面向生活实践的技术知识来支撑，或建构精神世界的理论体系来加持，或两者兼而有之。

幼儿园教师所在的社会圈子围绕幼儿成长所需的特定知识体系，来确定各成员在这一知识体系中的具体任务，并根据任务来决定其在圈内的身份及地位。假设幼儿园实施的是活动（经验）课程，维系该社会圈子的，便是幼儿活动与经验等幼儿发展相关的知识体系，幼儿园教师与幼儿发展专家、幼儿园课程研究及开发者、幼儿家长等以不同方式参与幼儿发展相关的知识体系，并在该知识体系中发挥各自的功能，以此获得相应的社会地位。假设幼儿园实施的是学科课程，维系该社会圈子的，便是学科知识体系，幼儿园教师和学科知识专家、幼儿园教材编写者、幼儿家长等以各自的方式参与学科知识体系，发挥各自的功能，并获取相应的社会地位。

二、知识社会学视角下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建构的困境与根源

（一）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建构的困境

我国传统的学前教育实践在较长一段时期内更突出外在教化功能，将学科知识教育当成幼儿园的主要任务，作为知识人的幼儿园教师的社会角色实践也主要围绕学科知识的建构和展现进行。如我国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模仿苏联实施的幼儿园分科课程，基本套用中小学课程的组织与实施模式，其本质就是小学知识教育的向前延伸。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我国借鉴西方幼儿园的课程体系建设经验，分科课程逐渐向生活化、整合化课程发展，并在二十一世纪初正式形成了基于幼儿发展需要的五大领域课程，有了长足进步。但是，以健康、艺术、科学、语言、社会作为领域划分依据，仍可以看出明显的按学科知识分类的痕迹。幼儿园课程长期由学科知识主导的特点，也决定了幼儿园教师社会圈子建构与运行的知识类型。围绕学科知识的选择、加工、组织与传递，幼儿园教材编写者、家长、幼儿园教师等各司其职，保证了建基于学科知识体系的社会圈子有序运行。

要满足社会圈子的需要，幼儿园教师必须塑造相应的“自我”，以确立自身在圈子中适宜扮演的角色。在建基于学科知识的传统社会圈子中，作为知识人的幼儿园教师扮演的是知识散播者的角色，其角色建构面临几重困境。

1.社会圈子对这一角色的依赖性较弱

建基于学科知识体系之上的社会圈子，其成员的社会地位主要取决于个体对知识体系运行与发展的贡献程度。虽然难以精准判断诸如真理发现者、组织者、贡献者以及维护者（真理的战士）等的贡献程度，但在人们心目中，这些角色都比真理散播者重要。考虑到幼儿的身心发展水平，幼儿不可能真正学会或理解系统的学科知识，因此幼儿园教师所传递的也仅限于各学科浅显、零碎的入门知识。从这一角度看，幼儿园教师所在的社会圈子中，其所扮演的角色有很多受过基础教育的人都能胜任（包括家长）。在这种背景之下，幼儿园教师扮演的旨在扩大学科知识影响的知识散播者角色并不受圈子其他成员的重视。

2.圈内认同度低影响幼儿园教师的社会地位

在很多幼儿家长眼中，“幼儿园教师往往被定位于‘带孩子’的角色……”，〔5〕只需掌握并传递一些浅显的学科入门知识，就能胜任幼儿园教师工作。这种认知使得幼儿园教师难以被视作真正的知识分子，难以获得专业工作者应得的重视和尊敬，以及相应的经济待遇、精神鼓励及社会地位。抛开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客观限制，这成了社会层面默许幼儿园教师地位不高的状况长期存在的重要原因。

3.角色单一限制幼儿园教师的专业发展空间

对于承担社会职能的个体而言，职能越多，所扮演的角色越多样，个体专业发展的维度也就越多元，发展的空间越大，选择的可能性越多。反之亦然。扮演角色局限于学科入门知识散播者的幼儿园教师，在专业发展方面的选择机会也受限，只能在探索知识传播方式上下功夫，在提升知识传递效率上寻找突破口。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和知识的不断更新，建基于学科知识的传统幼儿园教师社会圈子需要知识贡献者与创造者角色。但因为幼儿园教师不像高校教师那样以科学研究为主要工作，也不具备从事学科知识创新工作所需的知识储备，因此被认为不太可能承担这两种角色。

（二）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建构困境的根源

传统儿童观、教育观、课程观的偏差，是导致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面临困境的根本原因。具体而言，主要表现为两大方面：一是过于突出儿童的工具性价值，弱化其本体性价值，对“支持与促进幼儿发展”这一学前教育根本目标的明晰程度不足，在选择幼儿园课程内容时片面强调学科知识；二是忽视幼儿身心发展规律，缺乏对幼儿学习本质的深入把握，对幼儿在幼儿园课程活动中的主体性凸显程度不足，在课程实施中过多采用单向的师幼授受模型。传统儿童观、教育观、课程观的偏差，则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点等有关。

1.传统幼儿园教师社会圈子以“幼儿掌握学科知识”为共同价值取向

从人类发展的整体历史层面看，幼儿园的出现是工业社会取代农业社会的结果。工业社会需要专门的机构代父母照管幼儿，同时，赋予了机构特定的教育性质和教育任务。具体而言，工业社会发展依赖于大规模的机器生产，因此需要各行各业的技术人才从事机器生产。技术人才的训练依赖于一定的知识教育体系。围绕“用既有知识训练个体，使之具备将来从事某项工作的技能”这一目标，现代教育体系明确了各阶段的知识教育任务。中小学、幼儿园不直接训练个体的职业技能，但被视作为个体职业技能训练做好知识准备的场所，其课程性质仍然是既有知识训练。对技术人才的需求是过去几十年中幼儿园“以知识教育为主”的根源，也是当时幼儿园教师社会圈子以“幼儿掌握学科知识”为共同价值取向的深层原因。

2.知识储备影响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多重维度的建构

“以学科知识教育为主”给传统学前教育定了位，也为学前教育的承担者——幼儿园教师的专业发展确定了方向。如前所述，幼儿受身心发展阶段水平所限，无法接受系统知识训练，因此幼儿园教师只需掌握浅显、零碎的学科知识。同时，为了让毫无知识基础的幼儿顺利接受知识教育，幼儿园教师需要具备一些适宜幼儿的教育方法或技能。这些基本上构成了传统幼儿园教师职前培养的知识和技能框架。事实上，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高校学前教育专业人才培养方案中的课程设置主要包括艺术类基础课程、教育学（心理学）和五大领域课程等，关于幼儿身心发展阶段规律及其学习特征、幼儿行为观察与分析等方面的课程设置非常薄弱。这种课程培养出的幼儿园教师，具有一定的唱、弹、跳等艺术类基础知识与技能，也掌握了一些面向知识教育的保教活动设计与开展的知识或能力，但其关于幼儿发展与学习的知识、支持幼儿学习的知识与能力等较为不足。这影响了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多重维度的建构，让幼儿园教师在建基于学科知识的社会圈子中居于边缘地位。

3.家庭对幼儿教育缺乏深度参与，影响幼儿园教师的角色功能发挥

长期以来，人们在社会约定俗成中达成一种共识，即知识教育是学校（幼儿园）的专职任务，家庭养育就是照管孩子的“吃喝拉撒”等，所谓“养子送学堂”。在这种传统育儿观的支配下，家长一方面置身于学校（幼儿园）教育事务之外，缺乏参与学校（幼儿园）教育活动的责任感与积极性；另一方面缺乏家庭科学育儿的意识，少有科学育儿行为表现，也很少会产生对育儿专业知识的客观需求。这也影响了幼儿园教师在家园共育中的角色功能发挥。

三、知识社会学视角下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建构的转向

从二十世纪中后期开始，欧美国家进入了后工业社会，即信息化时代。与工业化社会相比，信息化社会的一个突出特点是，知识本身从提高生产效率的工具变成了重要的产品和生产资料，知识创新既是驱动社会进步的核心动力，也是社会生产追求的重要目标。掌握知识不是为了学会既有的生产技能，而是为了创造出更新、更先进的知识。教育的目的不再是训练适应大工业生产的“技术人”，而是推动信息化社会不断向更高层面发展的“创新人”。

我国工业化起步较晚，但利用后发优势快速发展，从二十一世纪初开始，在完成工业化的同时，也逐步往信息化社会前进。学习型社会、创新型社会已然成为我国社会发展的主流方向，创新型人才培养成为各学段的共同教育任务。这意味着，传统的幼儿园分科知识教育（或变相的分科知识教育）已不再适应社会需求，而教师作为学科入门知识散播者的角色也已落后于社会发展对幼儿园教师角色的需求。

“教师依赖什么知识的问题要依据社会对知识的需求来确认”。〔6〕社会对知识的新需求赋予了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新的内涵，要求幼儿园教师进行角色建构转向。如前所述，知识人的角色建构依托一定的社会圈子及其需求，并需具备满足社会圈子需求的“自我”特质。因此，要重构幼儿园教师知识人角色，也须从这些方面入手。

（一）从“创新人”培养入手，重塑幼儿园教师社会圈子的共同价值倾向

在包括幼儿家长在内的幼儿园教师社会圈子中，要树立创新思维与学习品质培养至上的共同价值取向：一是要加大相关学前教育法规的建设与完善力度，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积极引导幼儿家长和社区人员塑造良好的、与时俱进的幼儿教育观和学习与发展观；二是加强学前教育法规实施效果的监控力度，对于漠视法规的教育行为要有相应的惩罚措施；三是充分利用各种网络平台及其他宣传渠道，通过遴选先进案例、宣讲典型事迹等方式，引导大众形成对创新人才培养目标下的幼儿教育新要求的认可与支持，促进幼儿园教师社会圈子的新共同价值取向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