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与“钢琴师”:两个男人的传奇
作者: 石华鹏一
有位文学评论家说,全球轰动的电影都是好电影,但全球轰动的小说肯定不是好小说。
这种说法有些意思。我赞同前半句。后半句我不怎么赞成,也不怎么反对,因为这话儿有可能是别人故意这么说的,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信以为真呢,我们何必较真呢。理由是谁都能轻易得出结论:此说法不严谨,站不住脚。
我要说的是《肖申克的救赎》和《海上钢琴师》。这是两部轰动全球的电影,按评论家的说法,是好电影。我也觉得是好电影,而且是全世界最好的电影之一。记得当时看完这两部片子,我掩饰不住喜爱的激动,推荐给几个朋友,他们说,老兄啊!早放在电脑的收藏夹里,看了不下五遍了。看来我有些大惊小怪了。
有人说,吃蛋者不必知道下蛋的鸡,赏花者不必知道园丁,吃桃者不必知道果农。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说,吃水还不忘挖井人呢,古人还讲什么“慎终追远”呢。看了这两部好电影,我就想往它们的源头上找找,看改编成电影的两部小说怎么样。有这种心态的不止我一人,因为电影口碑好,书跟着电影一前一后“沾光似的”出来了,我在网上看到不少人在找这两部小说读。
大概是2005年9月和2006年8月—这个时间是中文译本出版的第一时间—我分别读到了意大利先锋小说家巴里科的《海上钢琴师》和美国“恐怖小说之王”斯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赎》。怎么说呢?文字的世界并不逊于声像的世界,相反,我觉得小说还更胜电影一筹。两部小说都是如此。正因为没有声像的直观、张扬、繁复等特点,所以,白纸上的黑色文字,以其简洁而内敛的方式表现出了复杂的穿透力和想象力,文字对细节的展示和对人物内心的深入描述,以及留给读者再次创造的想象空间都是电影所无法到达的。尽管看电影在前,但我读两部小说时,我脑海中并没有浮现电影里边的画面,文字描绘的世界征服了我,我沉浸其中:仿佛与丹尼一起在海上航行,我们贴着舷窗向外观望,大海一片苍茫,望不见的是一切结束的地方,世界的尽头……;仿佛与安迪一起关在肖申克监狱,用小锤敲击坚硬的水泥墙,敲了二十七年,我们失去了很多,唯独没有失去希望,所谓的对自由生活的希望……
我以为,五十年之后,人们仍将记得这两部堪称经典的电影。当然,如果有人读过这两部同样堪称经典的小说的话,只要他还活着,我想他一样也忘不了。另外我发现,两部电影对原著的忠实度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故事不用说了,人物对话、情节顺序也基本按小说来,导演对小说表现出了莫大的耐心和尊重。这与更多改编成电影的小说的命运不同,有些小说改编成电影后,看不到原小说了,原小说只剩一点皮毛或一点影子出现在电影里。虽说小说与电影不是一回事儿,各有各的套路,各有各的艺术,但追求的结果是一样的,都是打动读者征服观众,所以那些聪明的导演在一般的小说面前总是大刀阔斧,为我所用,而在优秀的小说面前只能俯首称臣了,因为他们清楚,自己的聪明在小说家的智慧之下,只有尊重那些优秀的小说了,与其画蛇添足地改编,不如忠实原著。在我印象中,只有伟大的马尔克斯在电影面前表现出了“趾高气扬”,好莱坞要将他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搬上荧幕,导演是曾执导过《哈利·波特与火焰杯》的英国著名导演迈克·内威尔,制片人磨了三年,马尔克斯终于点头,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电影版权不低于一百万美元,另一个是必须百分之百忠实原著。制片人无条件接受。真是牛的小说家,牛的小说。
所以,《肖申克的救赎》和《海上钢琴师》,电影是优秀的,小说也是优秀的。
我将两部小说放在一起谈论,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次要原因,两部小说都是因电影而读到的。在这个阅读成为奢侈的时代,依靠传播广泛的电影勾起一点纯粹阅读的兴趣,也算一种独特体验,而事实是靠电影电视“催红”的小说比比皆是—小说与热门影视同步发行成为出版业新的营销模式,也成为阅读新景观—一边看连续剧,一边比对着读小说,二者同步进行所滋生的话题,诸如拍得好还是写得好、女一号的长相是不是作者笔下的主人公等等,已经成为人们打发时间的新的乐趣。
一个是主要原因,这两部小说写的都是男人的故事—两个男人的两部传奇。两部小说写得都很棒,翻开了便舍不得合上,且有一点让我吃惊:两部关于男人的小说里边,居然看不到一个女人。这样说好像有点夸张,虽然有一两个地方用一句话提到了女人,实际上女人在小说中已经没有实质性意义—比如参与故事和刻画人物—所有的故事都在男人中展开:一个是关押男囚犯的肖申克监狱,这里不需要也不可能有女人,当然挂在安迪床前的那幅性感女郎的海报除外;一个是漂浮在海上的“弗吉尼亚人号”快轮,轮船上有女客人,但她们是被忽略的“群众演员”,是捧场的观众,故事的舞台上没有她们,丹尼与她们没有关系。一个是越狱的银行家,一个是永不上岸的钢琴天才,这两个人决绝世俗的人生传奇,根本不需要爱情—无论爱情是作为人生的点缀还是必需—不需要爱情,就不需要女人。没有女人在小说中出现便理所当然了。这两部小说的精彩和魅力,颠覆了我“男人的故事里不能没有女人”的观念,至于那些“小说要靠女人靠花边故事来吸引读者”的看法早已是无稽之谈了。
没有女人的男人故事,才称得上真正的男人故事。小说《肖申克的救赎》和《海上钢琴师》似乎想证明这一点。
《肖申克的救赎》的主角是安迪,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人物是“我”—雷德,故事的亲历者兼讲述者,我们读到的安迪的传奇,便是从他口中得知。雷德是个合格的讲述者,他的讲述条理清晰,娓娓道来,他对安迪说的每句话都记得如此准确,真让人吃惊。在讲述的过程中雷德总喜欢强调他讲述的权威性和真实性,而他是否添油加醋了,只有老天爷知道。尽管雷德讲的故事有点耸人听闻,但如果是我,我也愿意将这个故事讲给我的儿子和朋友听,这样讲下去,这个故事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儿,不得而知,传奇就是这样诞生的,但我相信一点,每个讲述者都会像雷德一样,强调自己的权威性和真实性。
《海上钢琴师》的主角是丹尼,也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人物是“我”—图尼,小号手,讲述者。虽然丹尼的故事我们是从他口中知道的,但他和《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雷德不一样,他没有刻意去强调他的权威性和真实性,他没有像雷德参与了安迪的故事,他更像一个旁观者,只是见证了丹尼的故事,而且丹尼的有些事儿他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所以图尼讲述的可靠性,变得更加不可捉摸起来,丹尼的故事也变得更加传奇起来。但是,作为读者或者听众的我,对丹尼的故事还是深信不疑,因为我相信,在这个星球上,一定有这样的人,尤其是这样的男人。
作者斯蒂芬·金和巴里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除主角之外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我”来讲述故事,是有其意味的。讲述者“我”的出现,标志着“故事”向“传奇”的迈进。所谓的传奇,顾名思义是流传下来的奇闻,传奇的流传依靠的是一代一代人的讲述,因此传奇有两个要件:一个是“奇”,一个是“讲”。所以只要是传奇,都有一个讲述者。正因为是讲述,奇闻没有不变形的,讲述者兴之所至,添油加醋、信口开河便不可少,这样一代一代讲下来,传奇的合理性和真实性就会遭到怀疑,所以讲述者为了“欲盖弥彰”,不得不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雷德强调自己讲述的权威性和真实性。另外在三个人称中,“我”是最具亲和力和现场感的。所以斯蒂芬·金和巴里科让“我”来讲述安迪和丹尼的传奇,是合适的选择。
除讲述者之外,“故事”演变成“传奇”还得仰仗内容上的“奇”。如果《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是靠武力暴动或里应外合等手段越狱,而不是靠一把普通小锤在狱警眼皮下敲敲打打二十七年而成功从肖申克逃出,这只能成为一个好看的“故事”而不能成为千古流传的“传奇”。同样,《海上钢琴师》里的丹尼,如果他带着拥有的钢琴天才回到岸上,回到世俗里,名利双收,丹尼也只能算得上另一个贝多芬。而这位钢琴天才一辈子都没有踏上岸半步,他流连于他的海上、他的音乐,“弗吉尼亚人号”被爆破的那一天,他也拒绝上岸,与船一起消失。这就是传奇,而非故事。
在我们这个盛行复制和拷贝的时代,多的是事件,而少的是传奇,因为事件可以无限量地复制和拷贝,但传奇不能,重复了就不是传奇。传奇具有空前绝后的意味。传奇成为一种稀有之物的同时,传奇性也成为一种“时代品格”和“人生品格”,它代表着独一性和创造性;代表着拒绝平庸,与众不同,孤注一掷;代表着对自己选择的坚持,对认定事情的不放弃;代表着信念大于身体;代表着世间稀缺但永恒存在并值得用生命去换取的一种精神。
我们渴望传奇,所以我们喜爱《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和《海上钢琴师》里的丹尼;我们欣赏传奇,这似乎是平凡的我们制造传奇的唯一方式。
二
什么是真男人?什么是纯爷们?什么是男子汉?
都是一个意思:男人要有什么品德才配得上“男人”二字?女人喜欢真男人,男人想做真男人。真男人是这个世界里的“香饽饽”,谁都想尝一口,因为真男人的内涵已经构成了我们价值观之一种,他代表着力量、向上、担当和勇气等品格,而这些品格在当今正日渐稀缺。
每个人的脑海中或许都有一个“真男人画廊”,这些真男人,有的来自历史教科书,有的来自文学作品,无论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总之是进入了我们视野并难以忘却的人物。我的“真男人画廊”里,刻着一些名字,名字上方挂着他们的照片,名字下方刻着他们入选“真男人画廊”的事迹以及理由。这个画廊是开放式的,目前他们是:
西西弗斯—他来自希腊神话。西西弗斯触犯了众神,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由于那巨石太重,每每刚到山顶就又滚下山去。西西弗斯走下山,再次把巨石推上山顶。这样他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将滚下山的巨石推上山顶。把一件看来枯燥的事情做得如此有激情,难得。真男人要有激情。
嵇康—竹林好汉。因受冤获死罪,临刑前,嵇康神定气静。他看了日影,离行刑尚有一段时间,便向兄长要来平时爱用的琴,在刑场上抚了一曲《广陵散》。曲毕,嵇康把琴放下,叹息道:“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说完,从容上路,时年四十。嵇康不仅长相潇洒,而且心性潇洒。真男人要潇洒。
林觉民—民主革命者。“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这是他著名的《与妻书》里的话,他对他的妻子说,“我非常爱你,也就是爱你的这一意念,促使我勇敢地去死呀”。林觉民要为民主革命而死,对亲人的爱与为国捐躯的心融合在一起,有情有义。绝命书写下后的第三天,他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起义失败被俘殉国,时年24岁。真男人要有情义。
阿基米德—他来自古希腊。公元前212年,罗马人趁叙拉古城防务稍有松懈,大举进攻破城而入。此时,75岁的阿基米德正在潜心研究一道深奥的数学题,一个罗马士兵闯入,用脚践踏了他所画的图形,阿基米德喊道:“不要踩坏了我的圆!” 阿基米德愤怒地与之争论,残暴无知的士兵举刀一挥,科学巨星就此陨落。“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 这句话现在仍然很流行,痴迷的阿基米德并没死。真男人要痴迷。
布鲁诺—来自16世纪的意大利。因为坚信日心说,教会要烧死布鲁诺。之前他拒绝了忏悔免刑的机会。在罗马鲜花广场的火堆上,他说了一句话:“火并不能征服我,未来的世纪会了解我并知道我的价值。” 心有无限宇宙,区区一死又何足惧!真男人要无私无畏。
…………
就此打住。这是一份可以一直开列下去的名单,如果我们愿意将真男人的内涵一直开掘下去的话。美国《妇女杂志》曾经对三十位好莱坞著名女演员以及两万名妇女进行过调查,其中二十九位女影星和绝大多数妇女喜欢的真男子是文雅阳光、体贴温存、正派有责任心、意志刚强却又头脑清晰的男人。她们认为,男人的魅力和气魄不仅反映在他们的身体上,更要在精神上。我以为,真男人的精神除了上面提到的几点外,还有两点不应被忽略:一是身处困境永怀希望;二是拒绝庸常,特立独行。这两点的最好例证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和《海上钢琴师》里的丹尼。在以上这些历史的真实名单中,我的“真男人画廊”增添了两位来自虚构世界但他们真实存在于人们头脑里的真男人,他们丰富了我的“真男人画廊”,也丰富了我的人生。
安迪称得上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他的魅力在于身处困境但永怀希望。希望是人克服恐惧的力量,而人面临的最大恐惧是放弃努力和死亡,所以希望能让人坚持下去和活下去。当然,一个人光有希望还不足以产生魅力,希望是一把火,它如何点亮或者说能否点亮美好生活这盏灯,还得靠智慧和汗水,希望才能变成现实,所以,智慧和汗水又构成真男人的“美”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