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作者: 梁书正 涂燕娜 董小翠 李欣蔓 牧青 何松

在大风中行走(组诗)

梁书正

在千工坝

——兼致谈雅丽、刘年、向芳瑾

沿着河流,我们找到了许多石头

向芳瑾的那颗五彩斑斓,被她攥在手心

刘年不准动的那颗,竖直站在激流的中央

他说要用来补天

谈雅丽一直朝着大坝走,她说她要找的那颗

宽阔、深蓝、宁静

挽着裤腿,我 蹚过浑浊的河水,脚底沾满泥沙

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有找到

屈原抱着沉江的那块石头

倒是一路上,不断有巨木倒下

填满了滚滚的河床

我曾在一条大河中带走折断的树枝

如今成了我划船的木桨

我还摘过一片被江水扭打的树叶

如今它是我的渡河之舟

在千工坝,没有一颗石头是属于我的

我屹立在江中,被沧浪之风吹动,又支撑……

过吉辽河水库

水雾苍茫,有人在垂钓

深湖之中放入锋利的倒钩

明净的湖面映照着

一栋空寂的房屋

一方矮矮的坟墓

有人在雨雾中背着柴火前行

整个湖因此湿漉漉的

我已在湖边行走多年

终究一无所获

唯有大风把湖水

推出更深的皱纹

而你脸庞的沟壑

刚好撑起那起伏的群山

在沙碧村

在沙碧村,我听到三种声音

阳雀的鸣叫,铁钳碰撞火塘,响亮的咳嗽

在沙碧村,我获得三种寂静

阳雀的鸣叫,铁钳碰撞火塘,响亮的咳嗽

当我走出村庄回望,群山似摇篮

那辽远的苍天,有一双慈母般的眼睛

渡口

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一个渡口

赫然出现在面前

没有船只,也没有摆渡人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

有人朝水中丢一颗又一颗石子

有人望向彼岸的群山

谁也没注意到,每个人的鞋子

不知何时已蒙上了薄凉的水汽

隐入丛林

轻易地,我们隐入了丛林

一颗石头的寂静,赋予了我们更深的沉默

我们来自尘土,因为丛林的加持

显现出诸相

比如低身过荆棘,闪现出泥塑的身躯

比如挽着裤腿蹬过小溪,影子都成了水

我是扛着相机的旅人

起先沉醉在山泉,后忘返于繁花

起先捡拾枯叶,后独立于绝壁

过沅江大桥

车子在桥上奔走,瞬间

就送走了河流

在桥上想到江水,那些

关于流逝的绝望和美

大地竟产生微微的颤动

二十年前我期待有一只竹筏

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十年前我期待有一个渡口

独钓寒江雪

而今只瞥见,江河宁静,深蓝宽阔

两岸青山泪雨滂沱

和尚山

挖土的、进香的、送葬的

那么多人进山去了

那么多的身影

在枯树和花朵间,佛像和碑文旁

尘埃越积越厚,草木越长越高

田间劳作的老农

掌管清风和流水

起伏的鸟鸣

回应庙宇的钟声

我是迟来的山峦

一面起伏,一面匍匐

荒野叙事(组诗)

涂燕娜

枯荷意趣

永远有未知的意趣出现在秋后的荷塘

如果能够听见芦苇的叹息,也能够明白

风中结籽的阵痛,会经指尖传输到大地深处

而后皲裂成龟壳的形状,从夏商周走来

想用一个粉色的黄昏,交换一场粉色的命运

教会封闭千年的莲子,不经人工唤醒

而用一种古老的密码,重新萌生远古的姿态

艳丽的花卉寄住在华美的莲座深处

重重叠叠的花朵站满水面,骨骼日益饱满

而后便是满塘枯荷,秋风中延续残缺的美学

经过诗书转化的意象自带几缕古典气息

流水向东,将路过的明月紧锁在西楼之上

蜻蜓是夏日留存的标本,光线献上绵长的吻

或许,应该有一场迟到大雪压在枯荷身上

让残留的体温抚慰泥塘下空洞的回响

让剧烈的疼痛重构出更有对比度的画面

芦荻序语

择一个清朗的黄昏,穿过芦苇丛生的湖畔

气候不悦,雷雨作响,光点忽明忽暗

群山是干涸的驼峰,向跋涉者抛出未知的定位

花冠被雨打湿,风声里有尘野的叹息

云霞明灭,断雁飞越湖海,落羽所指

一场明媚的旅行,在世界尽头缓缓升起

沿着溪流溯回而上,湖水漫过蝴蝶的心脏

来自古老的南方的鱼群,有着黑夜的眼瞳

水域在寂寥中沉思,沿途的种子肃然起敬

向一片古老的土地致意,以古老的言辞

借着某种预言的序曲,或枫叶荻花的意境

将造物的心思勾勒成秋日的幻象

在平行的世界里,我是一只被风遗落的飞鸟

独自跋涉过荒芜的旷野,天空收容我的悲鸣

雁阵惊寒是虚拟的意象,气流掠过脊背

命运的风声来得一次比一次残酷

无止境的苍茫里,我的心如雪般透明

在寂静中升起,在苍白中落幕

幽兰风骨

骨头是无须被显现的,犹如兰的气息

无须指引,自会从斑驳的宣纸里渲染开来

发黄的边缘,褶皱的裙摆,长矛与短笛交替

仿佛来自两千年前,汨罗江畔的风声

将一缕蓑衣吹成清冷的月,从古琴上落下的音调

仍会在结着霜露的清晨,对着草木窃窃私语

手持芬芳的人踏过拥挤行道,车辙布满

玫瑰与荆棘的丛林,动物毛发织成虚空的网

在气候与地理之间,将兰花的指尖插入春天

潮水涌动,花瓣在光的源泉里缓缓坠落

一无所有的树颠上,一千颗露珠,等待

把澄净的心意交还给蔚蓝的风

想起这一生,爱过许多人,也遗忘许多人

不过是指尖绽放的瞬间,孤独打磨

锋利的脉络,精致的青花里自由伸展的根系

流水亲吻粗糙的河岸,层层交替的花朵

打开翡翠一般的叶丛,指引寂静山谷的流云

踏过岁暮的寒光,交出一生的风骨

荒野叙事

这样的暮色是适合被歌颂的,无限跃动的浮光

落日挂在梅树的顶端,灰色的风在山巅凝视

稠密的阴影里,有透明的孤独停留,除此之外

再无多余的细枝末节,供人们涂抹

突兀的深渊,宛如山脉间巨大的缺口

横亘在蔷薇色的光线间,南下的寒流停滞不前

土壤温柔,谷仓丰廪,果实坚硬如水晶

黑色的泥炭在燃烧的光辉中日渐褪色

巨大的空洞里,鸟兽的羽毛水波一样浩荡

风与雪建构的殿堂,永无止境记述大地的预言

灵魂的指针在骨骼的缝隙里来回摆动

从未有人涉足的荒野,造物者以极简的笔法

勾勒河流的形状,裸露的石头闪着肌肤的光彩

日光温柔落在手掌上,植物坚定地生长

轻盈的流水送走金莲、落日与祖辈的身影

有人抵达,有人遗忘,唯有涟漪永恒漂荡

寒江辞令

惯常叙事的手法,抵达之前总要一翻铺陈

琵琶遮面,先抑后扬,抑或是姗姗来迟

但终归是会到来的,炭盆从室外移到室内

流动的窗帘盖住灰尘堆积的铜镜,容颜已辞

古老的灯盏渺小如豆,寒风中渐次熄灭

一番大雪以后,寒江是值得书写的辞令

有老翁、蓑衣、乌鸦,以及白茫茫的世界

还要怎样更多的修饰,多一抹色彩也显得累赘

静止的时间里,黑白是无上的清雅

总要有这样的时刻,分开人间的晦暗与皎洁

鸽群潜入山谷,菊花还在风中飘荡

蜻蜒的纹理嵌入肥美的泥土,褶皱里的光

陌生而清澈,关于一个冬天的预言纷纷落地

飞鸟从黄昏醒来,带走白日的光亮与呼吸

一种从未使用过的修辞,被用来固定画面

来自遥远的冰河的声音,会在春天被听到

梅树在山坡绽放,孩童捡起旧时的风筝

寂寞的田野里,我曾到过,也遗忘过

草木摇落,冰霜覆盖,挥动离别与哀愁

万里无人的寒江,如人世一般寂寥

雨后(组诗)

董小翠

竹林听雨

绿丝绸铺展到远方

我的心在苍茫的雨雾中抵达从未经历的时间

喜欢那些如纤纤手指的小微风

似村姑浣洗如梦的轻纱

从千年以前的夏天到眼前这个夏天

太多的邂逅成为可能

用竹杖芒鞋与蓑衣一任平生的诗人

胸有成竹的画家

在我的眼底和笔尖下也毫不踟蹰

此时,虚无的思绪中

他们共同构成天地轮廓

一节节空灵的青翠里

我不只向时而的喧嚣,与时而的沉静

吐露不可名状的心声

野菊花

哦,清新的野菊,我们是朋友

秋风正在从你的嘴巴里夺走叶子

而我,即便是翻越高山,也不能如你这般盛开

在这样的礼拜日

有这样的梦,梦中的光芒

光芒刺痛我企图在粗枝断叶间生出的罅隙

长出花苞

当你遥望天空

看到雪,即将

落在你爱人的眼睛里

野菊花,是到了开花的时候了

我开始屏住呼吸,只为缩短尘世的距离

你的摒弃

只为更早地蜕变

并且和我一样,在这旷野里

等待

青蔓

我愚笨的幸福

总追不上你比风与光芒更灵动的思想

摇曳的拔节之舞

没有任何一种尺寸能够丈量

你有时会在高处作画

或在细雨中作歌

你所勾勒的色彩与谱下的曲子

远远超越了真实与梦的边界

但你不能否认

在我种下心事之前

已把喧嚣和纷扰阻隔在尘世之外

你的生长于我而言,更多

是回忆的线索

年复一年,旧篱笆、老木桩

连同那个踟蹰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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