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图画书文图关系之意义解释
作者: 赵霞赵霞,文学博士、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出版有《阅读是最美的礼物——0-6岁亲子阅读指南》《童年精神与文化救赎》《批评的体温——赵霞评论选》等专著。
图画书一般是由图画和文字共同参与艺术表达的一种文体。与文字类儿童文学作品相比,图画书的最大特点在于,它将图画作为一种特殊的话语符号吸纳到儿童文学的表意体系中,或者更简单地说,它使图画成为作品叙事表情的一个重要媒介。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可以见到这样的例子:年幼的孩子翻开一本图画书,虽然书中的字多半或全不认得,却可以顺着图画的指引说出大概的内容。这也是幼儿图画书越来越成为当代幼儿基础启蒙读物的重要原因。
相比于幼儿文学的其他文体,幼儿图画书在艺术上的独特性更进一步体现在其文图搭配上。在幼儿图画书中,文字与图画之间的创造性组配带来了多重表意可能,这也构成了幼儿图画书最大的艺术特色。幼儿图画书有三种基本的文图关系模式:意义解释关系、叙事互补关系和趣味点缀关系。这三种关系模式的多元创意与交替组合,赋予了幼儿图画书丰富的文图艺术可能。本期重点介绍幼儿图画书文图关系中的意义解释关系。
在这一关系模式下,幼儿图画书的文字与画面之间彼此解释,画面以视觉直观的方式解释文字的述说,文字则以语言符号的方式道出画面的内容。这是幼儿图画书最常见的一类文图关系。比如图画书《萝卜回来了》(方轶群/文,村山知义/图),开篇的文字这样叙述道:“雪这么大,天气这么冷,地里、山上都盖满了雪。小兔没有东西吃了,饿得很,他跑出门去找东西吃。”与之相应的跨页大画面上,我们看到主角小兔子正站在小屋门口,望着外面白雪皑皑的世界。画面部分以生动的场景和色彩诠释着文字中叙述的大雪天场景和小兔子的境况,文字部分则清楚地表达了画面上小兔子的行为趋向(准备出门)及其动机(饿得很)。接下去的故事都依这一文图解释的基本关系得以推进。借助文字与图画的配合,同一个故事得到了更为形象、有趣、丰满的叙述。再比如图画书《团圆》(余丽琼/文,朱成梁/图),讲述了留守孩子毛毛一家春节团聚的故事,其画面也是跟随文字叙述的展开慢慢呈现出相应的视觉场景。
在以解释关系为主模式的幼儿图画书中,如果将文字与画面分开阅读,往往也能得出它们各自基本完整的讲述内容,但对于优秀的图画书作品而言,这种分离会大大减损故事的阅读趣味。同时,在不少图画书中,图文之间的意义解释关系,其表现也更为丰富、复杂。正如英国知名图画书作家安东尼·布朗所说:“在优秀的图画书中,插图从不随意而就——角色的空间位置及相互关系,色彩和光线的运用,都指向情感的表达和故事的讲述。”比如前面提到的图画书《团圆》,其中一些文图配合的细节就很值得分析。故事里,在外打工的爸爸刚回到家,有一个表现一家人团聚的画面:爸爸笑眯眯地端着大茶缸坐着,妈妈正在试穿“爸爸买的新棉袄”,毛毛呢,就像文字讲述的那样,因为一时的陌生感,还怯怯地躲在一旁打量。就在这幅画面的右上角,挂着一张全家福,上面爸爸的形象只露出了一半,另一半和相框的边缘一起消失在了画面之外。微小的细节生动地透露出此刻毛毛的心理感觉,那是长年分离导致的父亲在孩子心里的某种并不完整的存在感。而当毛毛与爸爸共度了美好的春节、爸爸准备再度出门时,同样位置的全家福上,爸爸的形象则完整地出现了,它隐喻着毛毛内心对爸爸的完全接纳,以及爸爸回家的这段时间里一家人一起体验的充实、幸福的生活感觉。
图画书《野兽出没的地方》(莫里斯·桑达克文/图),在文字与图画的并行推进和相互解释中,也包含了许多充满意义的细节。故事以这样一句文字叙述开头:“那天晚上,麦克斯穿上狼外套在家里撒野。”在随后的画面里,我们看到了穿着狼外套的小男孩麦克斯“撒野”的情景:他举着锤子,抿紧嘴巴,正把一枚大钉子狠狠钉进墙里。然而,除了解释事件的基本内容之外,画面还传达出了更丰富的情绪意义。麦克斯举起的锤子上那格外尖锐的羊角部分,他的狼外套上同样尖锐的两只“耳朵”,还有画面左侧那个被垂直吊挂在晾衣架上的玩具,无不渲染着故事开始时有些紧张、不适的情绪氛围。这也是整本图画书中最小的一幅画面,整个插图被压缩在空白书页的中央,伴随着一种略带压抑的气氛;而随着麦克斯告别现实生活、进入幻想世界,画面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在故事高潮部分甚至占满了整个跨页,此后再逐页回缩,最后恢复到与单帧书页一样大小,隐喻着麦克斯的情绪恢复了正常。请注意,是恢复“正常”,而不是恢复到开始时的压抑状态,也就是说,经过这场幻想的旅行,麦克斯起初的不安情绪得到了宣泄和释放,他与妈妈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得到了调和。在这样的合作中,画面与文字之间的解释关系远远超出了一般的插图读物,画面传递的意义不但是对文字的意义解说,也是对文字的意义填充。这一合作的方式充分体现了现代图画书的典型艺术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