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错位与回归
作者: 崔珍珍摘 要 《秋天的怀念》是史铁生在母亲去世后所写的一篇回忆性散文,字里行间中不仅流露出强烈的情感冲击,而且也展现出叙述的平静。双腿瘫痪后的作者对事物的感知异常,发生感知错位;作者与母亲对彼此感受的反差,发生情感错位。错位之后的转变,引发情感回归。在错位与回归之中,拉开了审美距离,增加了情感张力。
关键词 情感错位 情感回归 文本解读 《秋天的怀念》
“情感错位”是孙绍振先生提出来的,即“人物之间必须存在一定的心理距离,心心相印或者完全对立都不深刻,只有在有机联系中呈现出部分融合、部分外溢 ,才更能体现审美价值”[1]。他指出:“作家使人物心心相错,即使本来有心心相通的可能,也往往因为错过了时间和空间引起相错幅度的扩大。作家就是通过这种相错使情感结构失去稳定性并远离情感平衡态。”[2]只有写作者意识到这种情感关系,才能写出深刻而真实的亲情文章。《秋天的怀念》一文深刻体现了孙绍振先生提出的“情感错位”理论。在该文中,作者通过描绘自己瘫痪后的暴躁脾气与母亲的隐忍与关怀,展现了人物间部分融合、部分外溢的心理距离,这种非完全心心相印也非完全对立的关系,使得文章的情感层次丰富而深刻。
一、感知异常,情感错位引发的审美价值
母亲对儿子的深切关爱与儿子因自身困境未能及时感知并回馈这份爱的遗憾,共同构成了时间与空间上的“情感错位”。这种错位不仅深化了文章的情感结构,也使其远离了简单的情感平衡态,呈现出更加深刻的审美价值。
1.“我”的感知异常与随之产生的情感错位
“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中的“望着望着”语言表达陌生化,正常语境下用一个“望着”即可,这里连用两个“望着”。叠词的运用,突出“我”此刻特别无聊地一直往外看,时间的延长也延长了“我”的思绪,由此也拉开了心理的距离,使得心理发生变异。本是大雁北归、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作者的心情应是欢快的,但自然界的春天并没有给他带来生机与希望,与之相反,他想到了自己瘫痪的双腿,想到了自己与这季节的格格不入。这种反差感给他带来极大的失落感,也引发强烈的情感冲击——“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由此通过视觉的冲击带来行为的剧烈变化,引发强烈的情感变异,这就是感知错位的表现。“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听着听着”叠词的运用拉开了听的时间,并使得思绪延长。“歌声”本是悦耳动听的,联想到的也应是美好的事物,可“我”却是恼怒的反应,反常地发生了摔东西的行为,由此他的心境已经到了冰点。不管看到多么美好的景象或听到多么美妙的歌声,都会引发他剧烈的行为表现,如砸东西、摔东西。这种强烈的感知的错位、情感的反常,暗含了作者双腿瘫痪后消极、悲观与恼怒的情绪,由此也给读者带来强烈的感官冲击与审美体验。
2.“我”与母亲对彼此感受的情感错位
双腿瘫痪后,初期的史铁生对人生的态度是漠然的,文中展现了他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他带来的巨大的精神打击中,却丝毫没有关注到母亲对他的隐忍与疼爱,也没有感知到母亲日夜忍受疾病的折磨以及病情的变化。彼此感受距离的拉大,产生双方的情感错位。由“悄悄地”“偷偷地”可见,作者的母亲对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特别照顾他的情绪,“眼边儿红红的”是哭过的,她躲在旁边哭,等作者发泄完了、安静了又悄悄进来。母亲看到儿子这样是很难过的,但并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气愤离去或者劝阻,而依然是坚强的,传达积极的情绪给儿子。“听说北海的花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可是并未预料到作者歇斯底里的拒绝——“不,我不去”,并且“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作者的反应是激烈的,又想到两条瘫痪的腿而且觉得特别“可恨”,可见作者精神打击是巨大的,一直关注着瘫痪的双腿,心里有的只有怨恨与痛苦。[3]
母亲对作者如此的隐忍与疼爱,而作者并未感受到,他的关注始终是他的腿,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彼此的感受错位,也带来情感的错位。母亲喜欢花,可侍弄的花都死了,母亲已经无暇顾及那些花了。母亲的希望落空,儿子彻底的拒绝行为与母亲的愿望产生巨大的反差感。作者后来才知道母亲的病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而这还是妹妹告诉他的。“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母亲的病痛给她带来强烈的折磨与煎熬,“整宿整宿”说明母亲已经好久没睡过好觉了,长久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可作者却丝毫未发现。正常情况下,与母亲一起生活,母亲病痛如此严重,脸色、体态都能表现出来,而作者却从未发现。这是反常的,可又似乎是合乎道理的:一方面,母亲隐藏得极好,未曾在儿子面前显露出“生病”的蛛丝马迹,不想让儿子担心;另一方面,作者沉浸在自己的灰暗世界里,双腿的瘫痪给他带来极大的精神创伤,使得他似乎对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漠然无感,所以产生了强烈的情感错位。母亲对作者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关注与呵护,而作者对母亲患病却丝毫未曾察觉,对母亲的病痛未曾给予丝毫安慰与关心。作者与母亲对彼此感受的反差,正是情感错位的体现,这也为母亲的去世给作者留下深深的懊悔做了铺垫。
二、“我”的转变与情感回归
从拒绝看花到接受去看花,从精神崩溃到开始坦然接受,作者在母亲的悉心照顾下已经开始转变,开始接受命运给他的安排。到后来的又是秋天,和妹妹一起去看花,这标志着对母亲最深切的怀念,也象征着生命情感向母亲的一次圆满情感回归,达到了怀念之境的制高点。
1.转变——由拒绝看花到接受看花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季节更替,转眼到了秋季,作者独自坐着,所看到的以及所听到的“唰唰啦啦”的声音引起作者的思绪。秋天万物的凋零,给人以肃穆萧条之感,作者此时应是触景生情的,而此时母亲进来挡在窗前,可见母亲担心儿子此时会产生负面情绪,又提出来看花的央求“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菊花盛开在万物凋零的季节,有高洁孤傲的品质,也许母亲期望作者像菊花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憔悴的脸”“央求般的神色”,此时的母亲应是病入膏肓了,而且是央求的,是极其希望儿子答应她的。“什么时候?”作者已经出现了转变,由以前的暴怒拒绝“不,我不去”到问“什么时候”,作者经历了时间的消磨,已经开始坦然接受了。“好吧,就明天”,此时的母亲已是“喜出望外”了。母亲的欣喜与欣慰,不仅仅是作者答应看花,而且是作者态度的转变。“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母亲都不知怎么样好了,还要赶紧准备准备,“哎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看花而已,作者觉得没什么新鲜的,可母亲却觉得这是一大乐事还要好好准备一下,可见其兴奋不已。她还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花后的活动,回忆作者小时候爱吃的豌豆黄儿,去北海的一些童趣,回忆作者小时候的活泼可爱、无忧无虑。但对于“跑”“踩”一类字眼突然不说了,母亲小心翼翼地关注着作者的情绪,“又悄悄地出去了”。
2.悲剧——母亲的猝然离世
作者由写母亲正欣喜得张罗要去赏花逆转写到母亲的猝然离世,增加了情感的张力,这对他来说是非常沉重的,此时的他充满了对母亲的懊悔以及对生命价值的沉重反思。可是“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这是悲剧的,就发生在答应去看花的前夕。母亲看花的愿望并没有实现,给作者带来强烈的感情冲击,留下无尽的懊悔。“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母亲已经病重了,而此时的作者“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绝没有想到”可见作者不曾想到母亲会死,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对他来说太突然了,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母亲临终前依然是放不下儿女,担心他们无人照顾,带着深深的遗憾离世。此时的作者应是深深懊悔的,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猝然离世让作者幡然醒悟。
3.情感回归——再次看花,由昔日之“我”到现在之“我”
回忆性散文中的“我”有着文本的叙述者与事件的参与者的双重身份,呈现了其构思和生成的过程:时空的变化使创作主体与对象之间产生“心理距离”,即对其中的自我、他人和事件的感受、认识发生变化,最终产生积极的审美效果。[4]回忆性散文往往通过现在之“我”的视角去回望过去,这种双重视角的交织,使得文章在叙述上更加丰富多彩。在《秋天的怀念》中,史铁生以现在之“我”的身份,回溯了与母亲共同度过的那些岁月。他既描绘了昔日之“我”与母亲相处的点滴细节,又融入了自己对那段时光的深刻感悟与反思。
这种视角的转换,不仅增强了文章的情感深度,还使得语言在平静中透露出深沉的怀念与感慨。平实而细腻的语言,将母子之间的深厚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并没有使用过多华丽的辞藻,而是通过质朴的文字,将母亲对儿子的关爱与呵护刻画得生动而感人。[5]尽管语言风格平实而细腻,但其中却蕴含着丰富的诗意和哲思。通过细腻的语言,将母亲对儿子的期望与关爱表现得深沉而厚重,让读者在感受到作者对母亲的怀念与愧疚的同时,也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与珍贵。[6]“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菊花姿态万千,各有千秋,绚烂而多姿,烂漫而肆意地绽放,此时的作者终于体会到母亲深深的用意。“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作者深深地感受到了母亲对生命的热爱与对自己的希望,延续母亲坚强的品格与对生命的热爱,和妹妹“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从昔日那个从不赏花、经历崩溃边缘、只注视落叶的“我”,转变为如今从容观花、深情缅怀母亲、拥有坚韧不拔心态的“我”,这一路上的变化,让往昔的种种不幸不再仅仅是哀伤,而是化作了与命运抗争、永不屈服的高尚情操。
参考文献
[1]孙绍振.经典小说解读[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8.09.
[2]孙绍振.美的结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06.
[3]张海侠.怀念:多重回应中的情感表达——《秋天的怀念》文本解读[J].读写月报,2023(20): 17-19.
[4]张心科.语文有效阅读教学:精要的内容与适宜的形式[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140.
[5]陈 果.《秋天的怀念》的言象情志分析法[J/OL].文学教育(上),2021(10):130-132.
[6]王 清.世俗生活的终极追问——《秋天的怀念》的言语思维解读[J].语文教学通讯,2024(26):6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