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年少时候的梦吗?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林鹤)
( 根据这个轴测图,可以琢磨明白全部空间是如何流转的吗? )
学了建筑的人,难免早早就会在心里自觉不自觉地给自己设计着理想的家,此一时彼一时正在心仪着的建筑大师换了人,对家的设想无意当中也就一直不停地变换着。当然,日久也会有哪个幸运儿得着了机会,从一砖一瓦开始全盘搭建家屋,可是为了纯粹的建筑理想起见,那空中楼阁,就像梦中情人,还是不要落实到真实生活里来才好,这样才能永远保持着它遥不可及的魅力,给你的生活永远留着一扇幻境的门。
不知道是在小的时候中了什么邪,听到人提起阁楼这样的地方,我总是觉得很浪漫,和诗人艺术家什么的分不开,完全不去计较它可能的阴森或者尘絮飞扬。细究起来倒也是有根由的:旧小说里年轻的穷诗人向来就是在阁楼上咳嗽着,还有歌剧《波希米亚人》里的绣花女咪咪,她最重要的一段咏叹调里唱着:“那间白色的小屋,高高的顶楼就是我的家……”;再晚些,校园歌曲里用来引诱姑娘的话也还有,“一扇朝北的窗,让你看见星斗”——虽然极穷,但是在阁楼上有着庸常的日子里看不到、也没有心思去看的风景,和我们每天不得不面对的种种俗气问题似乎都不沾边,那就是“阁楼”这个“符号”的幻梦意义之所在了吧!
偶尔的一天,我看见了这个由意大利人做出来的小屋子,“楼梯间之家”,不只觉得喜欢,而且莫名其妙地还觉得它似曾相识。转念之间忽然意识到,它和我年少时候关于阁楼的梦想是如此神似啊。
其实这“楼梯间之家”还算不得一个自足的建筑,它实在只是一个孔隙,夹杂在堂皇人家正经日子的夹缝里,若无其事地管自寒酸着。在伦巴第的一座老旧的乡村老宅中间,它硬生生地切出一小绺楼梯间的位置来,就此安顿下来了。
既然是偷切了人家旧屋的一段来,屋顶地面和墙壁其实都可以省得新做,全用现成的就好。原有的建筑隔墙还照样立着,做了自己家那些撑门立户的墙。但不知怎的,贴邻左右的两道墙是裸体的:大小不一的原石块粗乱码着,用了点儿泥浆凸凹不平地叠砌上去,就此草草了事。遥想那乡村老宅当年,必不能任由一道道墙面如此草率地连一层粉刷都不做,那就准是有赖建筑师专意把面层剔净了,特为要它这凌乱劲儿,更大力表白这地方的不事修整,好做足了假借一时不以为意的架势吧。
( 进门处的建筑材料与形态构成都极丰富,全没有普通住家的烟尘气 )
老房子是有地下室的。既然这个“楼梯间之家”的家门照常设在了地面层,也就意味着进门以后会有向底下一层走去的内容。倒是和旧宅邸的理路一致的,最底下当然应该放的是“后勤”部分,在自己的小家里,那就该是厨房和卫生间。好在这孔隙里的日子只是单身穷小子打天下时过的,并不会有很多心思钻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大事铺排,所以,厨房的布置才有了托辞,简直削减到了抽象的程度!用电来做饭,少了燃煤燃气时的强制性规范限制,没有对室外开窗的地下层才能单靠着排风扇,胜任了里面的实际功能。走下这一层楼面时所依仗的楼梯,真是很不好意思叫它楼梯的,只用了一片片木板条悬挑在粗糙的石头缝间,再脱略布了一线黑色钢管,就算应付完了对于楼梯踏步和扶手的需求。促狭的房间地步也便催生了促狭的安排,迷你灶头和餐台用一条钢管做了底梁托着,也从粗糙石缝里悬出来,那位置却是可可地嵌在了这六七片木板条的下方,真就不怕鞋底的泥块掉进汤锅里啊。几时如若要招待个昵友吃饭的时候,挤在这宽仅两米的小窄缝儿里,旋踵不及的紧密地方倒也确有着天生的亲密感,然而此刻那小小餐台可就未必敷用,只好随手把大堆的厨具餐具放上那几阶楼梯踏步的上面去。踏步而兼吊柜似的,如此的一物两用谁曾见识过,又有谁曾遐想过呢?
卫生间藏在楼梯落地那一端的小小拉门后面,只放得下淋浴喷头,浴缸是别想了。大概是因为有了卫生间这么放松的功能设在本层,地面的材料就随之温馨起来,满铺了浅浅原色的木板:这可是不打自招的又一个证据,说明厨房里的日常操作定是简单至极,不然油污的渍染打扫起来还了得么。
( 如果不加详查,这一排木板条是不是很像墙上的装饰品?扶手那一道黑线也极潇洒飘逸 )
但这也就是在这个房子里惟一一处心存柔软的空间了。前已言之,迈进家门的那一层是在厨房的上面。一旦升上地面,与外面的车马道路说上了话,立即就连门厅里的地面也生硬硌脚起来,满地尽是大如鹅卵的圆滚滚石头,像在乱河滩上一样地硌着你。若说这是联络内外气氛的一小节过渡也还罢了,问题是,接下来我们在这一层满眼看见的全是上上下下的梯级,和黑色的扁钢栏杆扶手。除了下厨房去的那几阶木板条的影子以外,我们还会看见穿透了这个房子的进深、走向对面墙上小小圆窗的几节洒步,都用灰蓝色的镂空镀锌金属板做成,同样是不怕把泥灰掉进楼下厨房里的潇洒心态。而嵌在圆形的老古董窗子前面的,还是同样的材质,然则这一回是旋转楼梯了,转着角度的一阶阶踏板衬在从小小圆窗打进来的日光里,如一组逆光布展的现代悬雕。在整套房子里的这一节,应该是“楼梯间之家”最名副其实、最点题的地方,可如果没有探头探脑上下查究过,凭什么猜度这里除了“楼梯”以外还隐藏着一个“家”?准就只顾着欣赏完了不同的楼梯形态,然后入宝山而空手归了。
晕着头转完一圈异形异状的梯级,总算是可以上到一片茁实的地板层。已经爬到了顶楼上,余下的这一点儿空间按理说该是轮到布置起居和卧室了吧?预备铺设这等内容的地方,地面真是不能再凌空蹈虚了。即使到了这一步,建筑师也没给人留出一片平整的天地来,虽说这一层的底面却是家里惟一一处把整个开间都铺满了的。顶层楼上的地面古怪得紧,卖相很古老的旧红砖横竖交错地砌就,本应是舒展的,却仍然做成了一节节的洒步,摆设长沙发是肯定没戏了,为什么啊?
( 高士之卧,在高高的天窗边上 )
细看刚走过的旋转梯的周遭,却发现,砖砌的洒步,其实是古时候不知谁人在楼胸高度上盖成的拱券的上顶。建筑师在设计的时候,不单要勉强自己挤进仅仅两米之窄的开间里,而且还得把这哽在喉头的一截旧拱券给咽下去、消化掉。也罢,好歹在这砖地上放不得沙发总还可以放得凳子,扔得垫子,那么床呢?洒步上坷坷垃垃的,怎么呆才是?所以卧床就只能变成水手的上铺啦。
我们硬称它为起居室的顶层的端头上,自砖地上再次升起了几阶镂空金属踏板,可以爬上用同样的镂空金属板做成的床架子。架子上,对折的软垫背后固定着圆桶形靠枕,日间便是个很好的靠椅了,晚上拉开来更可以倒头大睡——西人习见的简易床铺的模式,巧妙地和建造出来的诸环节长成了一体。
数落到现在,打从进屋以后我们统共看见了三道楼梯,两截洒步,谁跟谁都不一样,谁跟谁都不肯排齐整了。就好像建筑师成心在做一组标高变幻的练习,此外竟再无心思多考虑些许实际的功能要求了,是这样的吗?从剖面来看,在现成的建筑净高里做出这么三层空间来是非常局促的,而且原有建筑的进深不够,也让正儿八经的楼梯伸展不开。于是,建筑师就不得不把它们打散揉碎了,一路上淋淋漓漓地抛洒着过去。即令是所谓的可着头儿做帽子的窘迫,竟也是这个设计中求之而不可得的阔绰了。在硬碰硬的尺寸限制里,处处捉襟见肘,终于逼出了这么个漂亮的楼梯大全。
做这房子的建筑师路易吉·费拉里奥是在米兰理工学院念的建筑,随后在罗马大学又学了古建保护。如果没有这后面一段的学习经历,“楼梯间之家”断乎做不成这个样子。而旧屋改造的机会在意大利所在多有,偏偏选了这个不可思议的螺蛳壳来做道场,他那心底,该是和我一样,潜藏着住进一间艺术宫殿般的清寒阁楼那么一种旧时夙愿吧? 家居时候记得建筑年少楼梯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