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287)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困困 甄黛 贝小戎 任田)

丘氏茶楼 

困困 图 谢峰

最近,总算有间像样的中式茶楼出现在伦敦中国城附近。茶楼名为Yauatcha,老板是英国华裔餐饮业者丘Alan。说这茶楼像样,大体有以下几个依据:该茶楼配有糕饼店,并在地下层一周七天供应粤式茶点,至午夜才关门;茶楼侍者的服装均由香港电影美工师和服装设计师叶锦添设计;茶楼装修耗时两年半,包括三次完全重新设计,总成本已达到420万英镑;茶楼配备顶尖法式糕点厨师,来自台湾地区的茶艺大师,以及来自新加坡的特级茶点厨师……总之按照丘老板自己的说法,这间茶楼赋予了中式美食全新的激动人心、健康和新鲜的视觉形象。

若这样一间极具形式感并且铁定物美价不廉的茶楼,出现在北京后海一带或者朝阳北路,最多只会在都市吃货嘴里流传几日,若宣传做得好,或许还能在饮食指南之类的栏目里露下脸,到头来,生意最终总要沦为不温不火。但这样的茶楼出现在伦敦,却显出了其意义不同寻常。它的高尚形象与非凡地位,完全得益于英伦土地上众多平庸的中餐馆的对比烘托。

遍布英伦的大小中国餐馆,基本可以称为烟熏火燎的大排档与以喂饱顾客肚子为己任的中式食堂,其平庸面目与无特色简直不堪一提。就以最出名的伦敦与利物浦的两大中国城为例子,其中的中餐馆就着实让人失望。它们大都立于一条老街上,毗邻几家面目沧桑的中国超市。偶有挂出粤菜、川菜的牌子,但大部分只强调“中式”,只要中式便是特色,哪还需要分得仔细。门面小招牌却大,名字自以为很中国的唤为“金龙”、“华堂”,有的甚至就叫“中华大酒楼”。尽管门口的红灯笼很是堂皇,但窗子上沾着陈年的油烟并悬起面目模糊的布帘。走进门去,映入眼帘的总是大红的“寿”或者“喜”,而你点的咖喱牛肉与醋溜白菜,吃起来竟是一个味道——咸的,并且油腻。空气里的甜腻粤语老调唱的是不知所云,老板娘也在大堂中央吆喝起来——五号,麻婆豆腐,快点儿……此地污浊混乱,一副衰败景象。这样一个不宜久留的中餐馆形象,自然无法引来顾客的长坐闲聊,而衣着整洁的高尚阶层更是不会轻易踏进一步。于是大小餐馆不可避免地挂起“TAKE AWAY(外卖)”的牌子。

丘氏Yauatcha茶楼总算屏弃了英伦中餐馆迂腐的经营理念,其在形式感上的耗费心机以及拉近闲适阶层的文化氛围,立刻将该茶楼提升到了鹤立鸡群的地位。就连福特汽车公司的下一代设计班子也把工作地点设于毗邻该茶楼的Ingeni大楼,这下英国人该明白,中式并不意味着陈旧,其实也可以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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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今天买什么菜? 

甄黛

4月30日赶回家,“五一”想吃老妈烧的菜。早上醒来,却见老妈正睁大眼睛对着天花板咬嘴唇想心事。“我不晓得可以给你吃什么菜,肉圆么是下脚垃圾肉做的,水产品么是福尔马林泡的,牛肉是注水的,咸肉么是搀入敌百虫腌的,墨鱼么是用硫磺熏的,豆制品么是在猪棚边做的,草鸡蛋么是配好黄粉喂食才有好看的蛋黄的,油条么是用地沟油氽的,吃牛么有疯牛病,吃鸡么有禽流感……我真的不晓得该买什么菜。”

如果家庭主妇每天出门买菜前都要在脑子里如此历数一遍,并且要在菜场里时时牢记这样一张已经很长并且还在加长的清单,我想,基本上,她们可以归入脑力劳动者一类。像我老妈这样的家庭主妇最应该明白:现代社会不再自给自足,没有人可以独立地打理好个人生活中的一切,人与人必须互相依赖,人与人必须互相信任。

“信任是经济交换的润滑剂。”这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肯尼斯·阿罗的话。

“信任是简化复杂的机制之一。”这是德国社会学家卢曼的话。

“没有人们相互间享有的普遍的信任,社会本身将瓦解。几乎没有一种关系是完全建立在对他人的确切了解之上的。如果信任不能像理性证据或亲自观察一样,或更为强有力,几乎一切关系都不能持久……现代生活在远比通常了解得更大程度上建立在对他人的诚实的信任之上。”这是一个世纪前德国古典社会学大师西美尔(George Simmel)的话。

没错,我们对人家用什么肉做肉圆、用什么饲料喂草鸡、用什么油炸油条、在哪里做豆腐一概缺乏“确切的了解”,所以,一口咬下去时,内心饱含着的(尽管我们没有意识到),原来是对我们这个社会的“系统信任”。

看过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教授的一本书,叫做《信任:社会美德与创造经济繁荣》。书里说,信任是从一个规矩、诚实、合作的行为组成的社区中产生的一种期待。福山教授把社会分为低信任的社会与高信任的社会,低信任的社会指信任只存在于血亲关系上的

社会,高信任的社会指信任超越血亲关系的社会。他说,在一个时代,当社会资源与物质资源同等重要时,只有那些拥有高度信任的社会才能构建一个稳定、规模巨大的商业组织,以应对全球经济的竞争。

构建“系统的信任”,“应对全球经济的竞争”,升斗小民恐怕想不了那么远,我在想的是,如果我们的信任只存在于血亲关系之上,我是不是应该立即行动起来,组织一个以血亲关系为纽带的小社会,娘舅做肉圆、叔叔腌咸肉、姑妈制豆腐、阿姨喂小鸡,老妈熏墨鱼、我来炸油条。其实,我想的也有点远,因为我老妈此刻面临的现实问题是:今天应该买什么菜?今天可以买什么菜?

嚼、射和走

贝小戎

《嚼、射和走》(Eats,Shoots and Leaves),一本讲英语标点符号正确用法的书近来在英国成了第一畅销书,狂销了800万册。作者琳·特拉斯不满于英语中愈演愈烈的标点符号的误用和滥用,以有趣的材料简明地讲解了正确使用标点符号的意义,“正确使用标点符号是思维清晰的表征和成因”。

书名来自这么一个段子:一只熊猫走进一家酒吧,要了一只火腿三明治,吃完之后掏出一支手枪朝天开了几枪,酒吧老板问他干吗开枪,他把一本书扔到吧台上,咆哮着说:“这本《野生动植物指南》标点得太差了,你查查看它是怎么说我的。”酒吧老板拿起那本书,翻到相关词条,只见上面写着:“熊猫,体形巨大,黑白间色,原产地在中国,狗熊类哺乳动物。嚼、射和走(Eats,shoots and leaves)。”多出一个逗号,改变了slmot的词性,也改变了句意——食嫩芽和竹叶。

这本书主要是讲逗号和表示所有格的下单引号。上世纪关于逗号用法的一场重量级冠军争夺战发生于《纽约客》的传奇编辑哈罗·罗斯和同样极富传奇色彩的幽默作家詹姆斯·瑟伯尔之间。哈罗·罗斯特别喜欢使用逗号,詹姆斯·瑟伯尔则顽强地和哈罗德的“逗号执迷症”对抗。但是生杀大权毕竟在编辑手里。一天有人问詹姆斯·瑟伯尔为何“晚饭后,他起身进了起居室”一句中要加那个逗号,瑟伯尔回答说,“罗斯先生加这个逗号,意在给出那位先生推开椅子起立的时间”。

网络对语言形成了不小的冲击,一般英国人写E-mail时首字母也不大写了,在网上没什么人把数千年来形成和使用的语法规则放在眼里。所以有点匪夷所思的就是,为什么这本讲标点符号的书有那么多人买。有论者把它和地图集作类比,“地图集主要的用处不在于它是旅游指南,也不是供地理学家之所需。但是地图集很有市场,因为它包含着现代教育不再传授的确凿的、无可非议的事实。对事实、对知识和真相的渴求是个有趣的现象,很可能也是个在英国才会出现的现象”。

如果说一条大河是表面平静地流动,内里却是暗流涌动,那么语言刚好相反,表面风起云涌,核心的东西则要稳定得多。现代英美文学中有两大经典,《尤利西斯》和《喧哗与骚动》,里面都有很长的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段落。但是,“最先对语法的刻板发难的人也是最不会亵

渎语法的人”。

口哨共我混世界 

任田 图 谢峰

认识很多人,最喜欢那种活得生趣盎然的家伙。

下班回家的顺路,看见一卖菠萝的小摊主,正在——与其说是削切,不如说是雕刻——一只黄澄澄的菠萝,他那孜孜不倦的用功样子,很动人。

他看到我了,说:“买菠萝啊,妹妹。”我说:“你削菠萝的样子不很熟练嘛。”他腼腆地笑笑:“好厉害的眼力,我以前卖甘蔗的。来,闻闻!”他举着那毛茸茸的菠萝凑到我鼻子跟前,连问:“香不香?”没等及我回答,便自问自答:“好香哩。这个进价都贵几毛钱。”

他在削菠萝,嘴里却没耽误说话:“我以前开布店的,”卖过甘蔗的菠萝佬露出很得意的神色,“比那间还大”,他指指街对面一家铺头,“后来亏了,就出来卖甘蔗。哈,菠萝真是好香啊!”他停下手,很期待地看着我,于是我说:“果然好香,我就要你手上这个。”他闻言脸色为之一亮,很快活地帮我找塑料袋,甚至吹起了口哨。

我在想,以前他若真的能开那么大一间布店,应该是很威水的吧,后来“沦落”到卖甘蔗、卖菠萝都不坠青云之志,真的难得呢。一抹淡淡的菠萝香,透过盔甲般的厚皮究竟还能渗出多少?他居然闻得如此陶醉,提起往事,又那么轻轻带过,仿佛刀间纷披落下的菠萝疤。这样的人,窘也窘不了太久。

同样的口哨声,令我想起另一个活宝,他曾经当过膛猪佬,常在凌晨时分吹着口哨开着机动三轮把十好几条膛好的猪从番禹送到广州,下午再帮生产队放牛。每天黄昏,他就坐在青龙山上的放牛基地上遐想:“山下面那一块地好啊,等我将来盖个动物园。”若干年后,这块被他相中的土地已经成了广州最大规模也最漂亮的两家私人动物园。他是说一不二的老板,每年缴的税仅次于中国移动,但他依然保持着当年坐在青龙山上的农民坐姿,只不过地点换成了他的主题新闻发布会现场。阅人无数的记者们来来往往,谁都没有识破他就是老板,他也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就那么乐呵呵地往新闻发布会的角落一坐,东张西望,好像当年放牛的情形一样,看这帮记者听话、记录、提问、散场,他心若闲庭信步。

膛猪其实是很辛苦的活计,广州周边的杀猪时间是每晚的12点,每逢此时,番禹附近的几大猪杂店已经翘首以待,食客们也食指大动一触即发。一个既要参与一线杀猪又要兼顾准时送猪的小伙子,是如何在满身血污和油汗笼罩下,坚持憧憬白老虎的围猎场、黑天鹅的碧玉池?

有一句古旧的广告语:“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对于那些活得生趣盎然的家伙,他一路都是摇摆快活的,像一株茁壮的乐滋滋迎着太阳转的向日葵,生机肥美,旗帜鲜亮,不是已经成功,便是正走在成功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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