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遗忘了自己的童年”
作者:李东然(文 / 李东然)
( 导演菲利普·穆勒 )
《蝴蝶》的观众
如果做出数字量化的统计,《蝴蝶》定是拥有中国观众最多的法国电影之一,从电影院到电视台,一轮又一轮重映,刻意错过也不容易。一老一小的恬淡故事,既不惊心,也不煽情,很多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不经意地就搜罗起的细枝末节,也许是明绿草地上雀跃着的橙红色小帽,也许是火堆边分享的创意巧克力炒蛋,甚至不过是那片夕阳下老人银发上的一抹金色,埋进许多人的记忆,电影也就成了经典。何况,那段有童音净如天籁的片尾曲也常在这里那里响起。“为什么鸡会下蛋?因为蛋都变成小鸡。为什么漂亮的花会凋谢?因为那是游戏的一部分。为什么会有魔鬼又会有上帝?是为了让好奇的人有话可说……”
但是导演菲利普·穆勒(Philippe Muyl)的名字,至今没有如他的电影那样广为人知,虽然说起他的另一些电影,相当多的观众也并不陌生。比如最近的音乐电影《魔力大篷车》,那个养蜂母子和流浪马戏团之间上演的故事,或者那个叫卢卡斯的小男孩,在疯牛病肆虐时,一心想要和总统申请特赦令,救“爱牛”的生命(《我的小牛和总统》)。但诸如此类的电影,需要的时候,随手用来打发掉那些孤独而疲惫的时光,实用而可靠,或者被当成辛劳之后给心情的舒展,至于回味,常常就不容易办到。
穆勒导演也丝毫不奇怪自己是一位不容易被人记住的导演。“Muly(穆勒)是一个源自比利时的姓氏,书面意思是风车,在法国也比较少见。至今拍电影的圈子里,可能也只有我一个人姓它,这么奇怪的拼写,我每一次自我介绍都要重复或者强调三遍。”采访安排在周末的傍晚,在如今北京的周末交通状况下,穆勒导演在采访前的5分钟准时坐下,开篇自嘲说。
“儿童电影”导演
( 电影《蝴蝶》剧照 )
不苟言笑的穆勒,在法国导演中,相当特立独行。他的自我介绍言简意赅——工作狂,不拍电影的日子,基本用来写剧本,很少离开巴黎,没有婚姻,没有小孩,养了两只猫,也从没有过为了电影而真的去和孩子们尝试相处,一切全出自想象。“首先,我尊重小孩子的感受,并且,凭着直觉,我总能找到最合适那个孩子的沟通方式。”他说。
至于为何年复一年专注地去拍摄孩子的故事,他给出的答案颇叫人惊诧:“我也常常看些好莱坞的大制作电影,欣赏其中的技术,但那些电影本身总叫我感到困惑,我习惯自己准备剧本,为了能写出和自己的精神世界有直接联系的电影。一直以来,我所希望的是,无论如何能将自己的电影尽量接近灵魂所在,至于把目光转到孩子身上,是因为我忘记了自己的童年,可能,这样下意识的选择也是在解决自己的问题。”
“不快乐的小孩总是急着长大。”《蝴蝶》里,小女孩悄悄告诉老人,自己迷恋篮球,因为想能长得很“大”。穆勒导演坦言,他是精神分析学的信徒。“荣格、弗洛伊德,对我来说不是书本化理论,他们是作为哲学家,深深影响了我的思考。所以,对我来说,童年绝不是只需要颂歌的天堂,相反,常常是我们认识自我、解决人生困境时的一条捷径。”
所以穆勒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电影只是拍给孩子的。“孩子们或许能欣喜那些事件的解决,小女孩最终看到了伊莎贝拉的样子,小男孩保住了自己的爱牛,或者为忧伤的母亲带来了欢乐,但这不是我要带给成人世界的全部信息。全世界的人都说我的电影很温情,因为我确实有意用电影去传递舒缓,并不只是戏剧性事件紧绷之后的舒缓,而更多是面对了那些生活中最令我们紧绷的现实之后的舒缓。人与人之间沉重的疏离,面对历史时的不安,面对生存的重负,甚至是有关死亡的恐惧,直面自我时的躲藏,孩子是最好不过的视角。正如在精神分析领域里,医治那些深刻的精神创痛,常常需要我们退回孩童的起点。我希望自己的电影,能或多或少起到些相似的作用,把事情简化和纯粹到极致,之后更清晰地去解决。至少在我自己的身上,这个过程是愉悦和起效的。”他说。
清新唯美,温情诗意,举重若轻,这样的形容对于穆勒的电影而言,丝毫不显得过分。退回一个孩子的世界,整个世界清澈明亮,从金钱到上帝,哪有什么话题不能被提起?比如谈到爱情,老人告诉小女孩,当人们拼命要用行动证明爱情时,爱情根本就不存在(《蝴蝶》),而马戏团的小丑告诉小男孩,一个人在面对一份期待的感情面前,需要付出怎样的勇气来克服胆怯(《魔力大篷车》)。看似是低成本的电影,个中滋味却引发整个成人世界的共鸣。《蝴蝶》本土上映就吸引了上百万法国观众,成为本土票房的“年度大片”。
电影总像是一段旅程
哪怕已经是如此确凿的成功,菲利普·穆勒仍不自信自己是个成功的法国导演,他告诉本刊记者:“我的电影并不是很法国的,我既不关注很现实主义的题材,走那种很写实的道路,也做不到在电影里书写大量的隐喻、象征,成就那种艺术高度的诗意。我对历史和象征主义都很有兴趣,但在累积知识和文化之外,我没有办法在电影中妥善处理那些信息,所以,我讲起故事还是像童话,也更像亚洲或美国的电影。坦白说,我曾经试图改变自己,跟其他人拍差不多的电影,但很难做到。”
于是菲利普·穆勒笑言,安于“非学院、非主流”的现状。“反正我从没有上过电影院校,十五六岁,因为很喜欢画画,在艺术学校学过插图绘画,毕业后进入了广告行业,花了十几年,做到《飞行家》(Pilote)杂志广告部主任的位置,后来由尝试编写广告文案开始进入文字创作。70年代,电视行业蓬勃兴旺,当觉得自己绘画和撰写才能能有一个充分发挥的绝好空间时,就和朋友成立了一家电视广告公司,但成绩相当惨淡。”
正是从此时开始,穆勒才成为地道的影痴。他说:“经典大师作品,或者纯粹的商业电影,都不放过,无论是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还是正在流行的《巧克力和面包》,我都看得津津有味,一段时间后,我不禁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试试?”
穆勒说他由此才开始研究不同的剧本结构,并着手撰写,写了五六个故事,都没下文。后来,一位女性朋友送他一本希腊小说,书名叫《一个裸体女孩》,他因为喜欢,又试着改编成剧本,它意外地争取到了法国政府的“新人剧本奖励”。“我决定不让这笔钱白白溜走,就决定自己开公司制作影片,经历很多困难,因为没有更多钱。那部电影上映在1985年1月16日,只有5个拷贝,所以只在5家影院里上映,这部电影以使我负债300万法郎收场,并让我花了8年时间才还清债务。”
穆勒说,从此以后,“如果我不在拍电影,我就在梦想如何拍电影。但即便是眼下,我仍旧要面临太多制片上的困境,比如,至今我也要花上3年的筹备才能开拍一部电影,可是生命的流逝却分分秒秒也不停止,这是需要时时刻刻去斗争的沮丧”。
穆勒告诉本刊记者,电影之所以迷人在于,它就像是一场旅行,无论是拍电影还是看电影,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玩法,而一部好的电影,恰恰和一段美妙的旅程一样,能帮人们找到全新的自我。“拿我自己来说,曾经,音乐在我个人生活中并不占很大比重,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一整天在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但在拍《蝴蝶》时,我随手写下了那段歌词,尝试着做成了主题曲,从此,我发觉了音乐在加重人物的感情、推进情节发展时的妙处。一般情况下,法国导演都很害怕电影音乐,他们觉得,在电影里加入太多的音乐会干扰到场景、对话,但我却从此完全对音乐敞开心扉,甚至常常要拿笔记本记下那些过耳难忘,或是涌上心头的旋律。《魔力大篷车》我干脆尝试拍成音乐电影,如今,音乐成为我写剧本之外的一个很重要的爱好,虽然至今还没有什么人听过我谱的曲子,但电影丰富了我的人生。”他说。■
(实习生王璐对本文亦有贡献) 自己遗忘影视电影因为蝴蝶喜剧片法国电影童年魔力大篷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