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老太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咖啡)

V老太是我在哥本哈根留学时的房东。前几日,她来信说,老头子最近身体有恙,不能再开车了,她很不情愿地重新把驾照考了,现在已经习惯了天天开车上学并欣赏沿路风景——她一年前在私立大学注册,就读文学系,重续年轻时未圆的大学旧梦。V老太说,她当了67年的“大二”学生,现在总算读到高年级了,眼看就要本科毕业。V老太第一次见面就向我透露了她八十有二的真实年龄。我打量着她高得像隆过了头的鼻梁和沙发上抬眼瞟我的猫,为当了她的房客心有余悸了很久。今年,V老太该满88岁了。她说,看我能不能今年11月顺利升研究生,在90岁前毕业吧。

想当年,V老太遛狗时把右手肘摔折了,石膏缠了几个月,她时常从石膏缝里伸出五根手指头,或抓起叉子,或翻看杂志,或摆弄阳台上的花草。石膏一拆,她顿时恢复了活力,从厨房开始施展。有时我做点川菜,她就呼朋唤友,饭后端上她烤的曲奇或蛋糕。烤吃的是她的拿手活,一只手轻松搞定。客人有的刚从加勒比海泛舟回来,有的打算去庞贝城自家的小别墅住上一段时间顺便采些考古样本。当然,他们有时也谈论V老太家里的小猫又偷跑到别家,吓傻了别家的鸟。

有一天阳光很好,V老太叫我坐在客厅里,取出胶卷安上,颤巍巍地把她的大相机举起来,摁了十来张。没想到洗出来的相片效果很好,无法想象创造它的手布满皱纹。她选了一张放进书架上的一本相册里,相册里都是肖像照,她说她每到一地就爱拍点肖像。书架上有整两排相册,还有中国农民黝黑的脸,她很多年前来过中国,登上过长城当过好汉。

那时我虽然总半夜起来打越洋长途,一段感情还是免不了快寿终正寝。有一天和V老太在阳台晒太阳,她叫我伸出左手来,说要给我算算命。我说,你们也有算命一说啊,可咱们中国是男左女右。V老太说,东方出太阳的时候西方就落日了,所以我们是男右女左。我将信将疑伸出手,V老太戴起金丝老花镜端详半天说,感谢你父母,给了你健康的身体;你呢,一辈子不会发什么大财,但一直都有适度的财富。她眯着眼又狠狠看了会儿说,你不会只有一次爱情,你的丈夫还在人海中等你呢。V老太取下眼镜说:我60岁时前夫去世,几年后,我遇到了现在的老伴,我们又共同生活了近20年。一个女人的生命是很强韧的,有时很不幸地比你身边的男人还强韧。

我回国后,V老太去比利时参加了他儿子的婚礼,去巴黎度了趟假,回美国波特兰探望了病危的姐姐。三年前,二老最终回到美国。V老太信中说,她家近来不断添丁,今年还有三个曾孙降生。连她家当年的小狗“费加罗”都已不惑,与一只叫苏珊的母狗结了婚,生了一只小狗崽。当年那只精力过剩、整天飞檐走壁玩消失的小猫也平静了很多,可以被人带着出门遛了。V老太说,我们两个大人和三只狗一只猫一起出游,看上去就像支游行的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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