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可丽，富可丽

我第一次吃到可丽饼是在东京。2000年的时候，可丽饼是原宿的名物，那时的文艺青年、朋克少女、嬉皮少年都会在竹下通的可丽饼店买一份名字奇长无比的“焦糖奶油脆皮香蕉朱古力可丽饼”，或是“糖霜草莓奶油香草冰淇淋可丽饼”，小青年们一边傻笑一边坐在街角的台阶上吃，这是当时杂志上会大力推荐的“东京潮人必做的十件事之一”。并且吃完之后拿出纸巾细心地擦掉留在嘴边的焦糖和嵌在长彩绘指甲里的奶油也成为一种时髦的举动，如果有带唇环的，还要用手指卷着纸巾伸进小圈圈里扫掉饼屑，这就是没得说的前卫了。

后来到巴黎，有在法国住了10年以上的美食家朋友带去吃“Creperie”，意思是可丽饼专卖店，这才知道可丽饼发源在布列塔尼，一开始都是用荞麦粉做的薄饼，进阶到用面粉为原料的，已经是比较高级的吃法。但在这家“Creperie”里，仍然可以吃到用荞麦粉做的可丽饼，打开菜单，也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该困惑好，因为从前菜到主菜到甜食都是可丽饼，我们吃了生火腿馅的可丽饼当前菜，野菌奶酪牛肉馅的可丽饼当主菜，最后则是酒味樱桃馅的可丽饼当甜点，虽然味道都很不错，但3张可丽饼下肚，至少会有3个月对这种食物完全免疫，下次去这样的“Creperie”，还是不要吃全套的比较明智。

前不久在加州的纳帕谷，吃米其林一星的著名小餐馆Bouchon。他家专攻结合了当代元素的传统法国民间菜肴，羊膝、鸭腿都料理得功力不浅。而当天的推荐菜式即是龙虾馅的可丽饼，绝对是可丽饼的现代豪华版本。奶油汁包裹着新鲜活跳的煎龙虾肉，和又薄又韧的可丽饼皮简直是天作之合。再配上纳帕谷的葡萄酒，当然我会说，这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美味的可丽饼，也是最奢侈的可丽饼。

可丽饼“Crepe”在拉丁语里，由表示褶皱和波纹的“crispus”而来，原意可能是指这种薄饼有丝绸一般的质感。最初以荞麦粉做成的可丽饼，也被人叫做“Galette”，这个词泛指把面团揉好之后压平烘烤而成的极薄的薄饼。16世纪，布列塔尼地区的农民率先发明了可丽饼——他们用荞麦粉做饼，代替面包，以解救饥荒，因为在贫瘠的土地上，荞麦显然要比小麦更容易生长。而拥有如此创意的绝不止法国农民，意大利人和俄罗斯人也曾经用荞麦制作过薄饼，后者的布林尼薄饼“Blini”也非常具有代表性，但最后登上大雅之堂的却是法国的可丽饼。那可能是因为，在19世纪末，英国爱德华王子的私人厨师艾思考菲耶发明了最让人眼花缭乱的甜点戏法——香橙利口酒火焰可丽饼。直到现在，你仍能在一些高级餐馆看到这套花哨的表演——可丽饼，当然是面粉为原料的高雅的可丽饼，先加入橘子酱煮好，放入盘子内待用，然后浇上香橙利口酒和香槟，最后让火焰一蹦三尺高，使等着吃甜品的女客看得目瞪口呆。

从救济饥荒的粮食到讲究的食物，其中总会有些贵族阶层的风流韵事在推波助澜。香橙利口酒火焰可丽饼还有个名字叫“Crepe Suzette”，也就是苏茜可丽饼。为何以“苏茜”命名，则据说是当时爱德华王子的一位秘密女友，名叫苏茜，而此女系一位法国女演员，平生最嗜好的食物就是可丽饼。艾思考菲耶发明了做法特别华丽，特别容易讨得女性欢心的可丽饼，让这种平民食物在贵族阶层登堂入室，同时也做了顺水人情，赢得了王子和其女友的欣赏。而他也许不曾想到，在一个世纪之后，可丽饼大规模地扩张了势力，遍布亚洲、欧洲、美洲和大洋洲，并且它们越发地雅俗共赏了。你可以在游乐场的流动零食手推车上找到它们，也能在街头的五彩缤纷的可丽饼专门售卖亭中找到它们，你可以在大批量食品订购目录上找到它们，你同样可以在高级餐厅的精美菜单上找到它们，也许后面还跟着天价的金额。是以生为可丽饼，投胎前也要好好思考下，到底是成为穷可丽，还是成为富可丽，是做只寒酸的蛋白可丽饼，还是做只奢侈的龙虾可丽饼，可丽饼的人生也不简单哪。■ 穷可丽富可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