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流放地

（文 / 王星）

没有哪本中国古书足够实证地告诉我：从地面瞻仰，月亮上的兔子到底长什么样。反倒有现代西方一些好事者试图利用“月图”勾勒出玉兔的样子。众所周知，月球上低洼阴暗处虽无水也名之以“海”，以此引申出的还有“洋”与“湾”。以此为坐标，月亮上最接近中国传说的捣药兔是：富饶海为耳，静海为头；上半身宁海，下半身雨海，脚踏风暴洋；药杵为蒸汽海，药臼为云海。整只兔子背部弓如穹顶，头东尾西，横盖在月亮表面。如果不强求捣药场景，还有两种组合方式能看见玉兔。一种是静海当做头和耳朵，富饶海、甘露海当做身体四肢，尾巴则是云海。只是这只兔子似乎抱着一个蛋（雨海），多了点西方复活节的味道。再一种是以冷海为耳，风暴洋为首，潮湿海、云海、甘露海、富饶海是四肢，飓风海是尾巴。最后这只兔子头西尾东，背部隆起，有几分似驴。如果相信“顾菟在腹”指的是月亮里有老虎，将就能看的恐怕也只这头。

然而，所有的“描图”都没在兔子旁边给那位“学仙有过，谪令伐树”的吴刚留下位置，这也许是西方人更确信“月亮中的男人”是属于西方传统，而且与兔子关系不大，因此要另描一张图。最常见的“画”法是：雨海及其东侧的宁海构成男人的眼睛，男人的鼻子是巨浪湾，略张开的嘴由云海及渐知海组合而成。这是拿月亮做背景勾勒一整张人脸的画法。更古老的欧洲传说相信能看到月亮中男人的全身像：从头到脚分别是宁海、静海、富饶海与甘露海组成。通常认为这个男人背着草叉与柴枝（蒸汽海与梦湖），有人还相信有条小狗跟在他身边（风暴海）。

至于月中男人的身份来历，西方自古以来研究的人也颇多，普鲁塔克甚至还曾写过论文《月中人面》。大部分传说故事对这个男人进入月亮的因果解释倒是与中国的吴刚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犯下某种罪行而被流放。在基督教传说中，男人被罚是因为在安息日拣木柴（《民数记》）；在日耳曼传说中，男人被罚是因为偷取邻居的篱笆；根据罗马传说，他是个偷羊贼。基督教与犹太教还都曾声称他是因杀弟而被放逐的该隐，至少但丁在凭着《神曲》神游地狱和天堂时也是这么确信的。尽管《圣经》中并无相应记载，犹太法典《塔木德经》中还出现了雅可布在月亮上的说法。在挪威神话里，这个男人的身份总算尊贵了一些：他名叫“曼尼”（Máni），是引领月亮穿越天空的人；他与月亮始终被大狼哈蒂追赶，直至一起在世界末日中被捕获。“Máni”在古挪威语中意为“月亮”，很接近“人类”一词的阳性，这倒是西方“月中男人”传说中难得能看出些中国式“伐桂”意味的一个。

既然是“流放犯”，月中男人当然也就不会很文雅。文艺复兴时期，月中男人被称为“Moonshine”，手中拎着灯笼，例如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里。不知何故，日后的“Moonshine”在英语中多了“空想、妄谈”之意。更多的传说围绕着月中男人的贪杯，因而有英国古民谣：“月亮中的兄弟畅饮美酒，配着胡萝卜、金枪鱼、烟熏牛肉。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仿效，也痛饮一番直至天光破晓。”《鹅妈妈的故事》中的月中男人甚至更无厘头：“月亮中的男人来得太快，急急忙忙问路想回挪威。只为喝碗冷掉的李子麦片粥，他匆匆赶到南方却烫伤了嘴。”

“月中男人”也可能带上伤感的意味。欧洲又有传说，说月亮上珍藏着地球上所有的弃物，例如虚度的时光、浪费的财富、违反的誓约、无效果的泪水。在《疯狂的罗兰》中，阿斯托尔福登月后发现了不少古怪东西，诸如挂在金钩和银钩上的行贿物、装在风箱里的所谓的“王子的恩惠”。他所看到的“月中男人”也应和了“弃物”的说法：月亮上的花瓶里藏着各种被浪费的人才。

罗伯特·路易·斯蒂文森说过：“月亮有张时钟般变化的脸。”约翰·吕利1591年在《恩底弥翁》的序言中也曾宣称：“生活在日光下的人无从知晓月中男人的来历。”

在云中看到动物、在月亮上看到人脸，心理学家将此统称为“空想性错视”（Pareidolia）。“Pareidolia”一词源自希腊语的“Para”（伴随）和“Eidolon”（幻象），意指一种将某种模糊而随机的刺激（通常是图案或音响）诠释为具有意义的图像的心理现象。人类这一“弱点”在心理学实践中最著名的应用是罗氏墨迹测试。卡尔·萨根曾经假设：作为一种生存手段，人类自出生起就对人的面孔有“优先辨识能力”，这使人类可以在远距离或视野很差的环境下以最少的细节辨别出自己的同类，而这也是空想性错视始终伴随人类的本质原因。

哲学家克拉伦斯·厄文·刘易斯在他的著作《心智与世界秩序》中将如何确定一个感知是幻影，当做他对知识的哲学认知的基准。刘易斯认为：一个人无从得知一种感知是否是绝对感官意义上的“真”，我们能做的只有确认我们的认识不被先验地认为是“真”并以此为出发点而受干扰。就此而言，两个带有不同意图的人对是否将一种感知确认为“真”产生异议是不可避免的。

由此看来，看不清月亮上的男人无论就形而上还是形而下而言都是不可避免的，又或许那里本就是各种空想的流放地。如此不如信了那个迷信：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西方普遍相信，用手指点月亮是不吉利的。在英国中北部诸郡甚至有传说：如果有人手指月亮9次，他死后肯定进不了天堂。■ 月球流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