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食者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老末)

腐食者说0

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归入腐食动物一类,与怪模怪样的秃鹫、鬣狗等为伍。因为,我对于腌制的食物有一种非同寻常的爱好,而这在嗜鲜者看来,全是接近腐烂甚至腐败的垃圾食品。在肉食中,我对所谓的水鲜、海鲜、兽鲜、禽鲜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喜欢的是咸肉、咸鱼、火腿、香肠、海米、风鸡,当然我心目中的至高境界是臭鳜鱼。我以为,臭鳜鱼的文化品级与三寸金莲相当,都是“精练的颓废,绚烂的腐败”,从而成为古代士大夫倾心赏玩的两大对象。现在,三寸金莲已经扫起了历史垃圾堆,还不兴让我们好好吃吃臭鳜鱼?

在菜蔬中,我的意见也与一些著名的先生相左。比如,李渔先生说有一种“四美羹”,以陆之蕈、水之莼、蟹之黄、鱼之肋制成——我想还干吗费那劲,弄得像给皇上四处找妃子似的,其实将咸竹笋扔进肉汤里煮,就鲜美极了。阿城先生说云南那边有一种珍奇的鸡菌,用这种菌做汤极危险,因为你会贪鲜,喝到胀死——我想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口福,劳动人民常见的那种晒干的黑蘑菇烧五花肉也很好,不光是黑蘑菇,干豆角、霉干菜烧肉也没得说。还有,我小时候每逢下午肚子有点饿的时候,就抓一把中午吃剩的冷米饭,用开水泡开,再配上几根长长的腌豇豆(就那么长长的吃才有滋味,不必切成小段)。这种土里土气的自制下午茶,我隔了近30年后仍难以忘怀。

真正钟爱菜蔬者,就要爱它们的不同时态和不同状态。我喜欢那缩成一团的咸竹笋,我喜欢那满脸褶子的干蘑菇,我喜欢那已呈乌黑的腌黄瓜,我喜欢那长着白斑的霉干菜——多少人爱它们“青春欢畅的时刻”,而我却爱它们“备受摧残的面容”,爱它们“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况且,现在许多菜蔬的青春美,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在大棚里批量生产的人工美。以前的时蔬才是真正的时蔬,冬笋、茼蒿、水芹、茭白、莼菜都只在各自的季节短暂地露一小脸,以保持惊艳效果,而今一年四季都得强打精神出来接客,充分说明“时鲜”已经完全成了伪概念。

话说回来,咸货中的亚硝酸盐之类仿佛定时炸弹,腐食的习惯确实对健康有害,基本上属于“慢性自杀”。但能在嗜好和享受中慢性自杀,也是一种古雅的生活艺术了。日本人看樱花,吃河豚,求的是至鲜和速死。看来,中国士大夫毕竟还没有日本武士道那么生猛和决绝。■ 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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