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君梅的枕边书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邬君梅 )
邬君梅讲话有很明显的沪语腔调,“哎哟”“好的呀”是口头禅,但她的笑声和思路又是西化的,丹唇未启笑先闻。那天她先拍了一个杂志的硬照,进门先道歉说:“不好意思,化着大浓妆,下次一定让你看到我的素颜!”
为了照顾中风的父亲,邬君梅和她的美籍丈夫已经回国5年。这5年里,她从一个当选过“全球最美50人”、奥斯卡终身评委、进入过西方主流视线的亚裔女演员,重新开始。她演过电视剧里的配角,自己投资拍过电影,虽然票房失利,但她一直把自己归结为一个幸运儿。挫折和磨砺在她身上笼罩的不是垂头丧气,而是一种欢乐,是想起某段往事时只记得美好细节的“嘎嘎”笑声。在美国留学缺钱的时候,鸡肉最便宜,她把鸡肉变着花样烹饪,给母亲写信的时候戏称自己是“鸡婆婆”。“痛苦阶段是肯定有的,但是我这个人是报喜不报忧,快乐的事情可以让大家分享,不顺的时候就自己解决了。”这是邬君梅人生的核。
邬君梅的母亲是上海电影制片厂老演员朱曼芳,从少年时起邬君梅就有很多拍戏的机会,谢晋导演曾经评价她的眼睛比母亲好看,会说话。“但他从来没找过我拍戏。”邬君梅说,找她拍戏的是谢晋的学生黄蜀芹,那部戏叫《青春万岁》,当时邬君梅还是个16岁的中学生。作为影坛才露尖角的小荷,她的照片刊登在《上影画报》和《大众电影》上,全国的明星杂志当时没有几份,至少有几百万人看过她的样子。
这个印象也留在了北影厂导演们的脑海里,两年之后,意大利名导贝托鲁奇剧组的副导演选演员,想到了她。邬君梅在外语中学上学,年轻、有表演经验、英文流利,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并不多见。经历了几次试镜后,副导演说有3个角色,婉容、文绣和川岛芳子,还不能确定她出演哪个。那时邬君梅已经办好了香港的旅游签证,从未出过境的她一心想着玩儿,也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女主角,随手挑了文绣。
她不知道自己撞上了多么大的运,也不知贝托鲁奇何许人也。小时候看过妈妈珍藏的《世界电影动态》,那上面有男主角尊龙的照片,知道他是国际大明星,很帅,当尊龙的“王妃”比演这部影片更令她激动。
《末代皇帝》是第一部在故宫实景拍摄的电影,大量的夜戏,“晚上的故宫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苍凉和阴森,乌鸦在房顶上飞过,很凄凉”。18岁的邬君梅适应不了片场环境,闹脾气回酒店,导演说她真是“Crazy”。回到酒店,她一查字典,“Crazy”是疯狂、疯子的意思。这时贝托鲁奇亲自打电话来哄她,她第一句话就是:“I'm not crazy.”贝托鲁奇请她吃了顿大餐安抚她,当时的社会风气不允许外国男人和中国女孩单独吃饭,导演还叫了另外两个人作陪。
之后的日子邬君梅像坐上了火箭,在拍戏前她有两个选择,保送到国际关系学院或复旦大学,但要大学毕业5年之后才可以出国,被出国大潮鼓动得蠢蠢欲动的邬君梅决定放弃高考。此前她凭《末代皇帝》获得意大利电影节最佳女配角提名,没心没肺地在欧洲转悠了一圈儿,因此当美国领事馆的签证官怀疑她有移民倾向、借出国嫁人的动机时,邬君梅拍出她的公务护照,说:“如果我想嫁人,意大利小伙子比美国的帅多了!”签证官笑了,轻松放行,可后来她果然嫁了一个美国男人。
《末代皇帝》在洛杉矶首映时,邬君梅正在夏威夷读书,她穿着妈妈出客用的白色羊毛衫就去了,导演请她看看周围女孩子们的黑色超短裙,说那样更“Sexy”(性感)。但是她当时觉得“Sexy”是一个很坏的字眼儿,她回答说:“她们很Dangerous(危险),我不可能穿那样的衣服。”
连超短裙都不肯穿的邬君梅,在奥利弗·斯通的《天与地》试镜时,因为有洗澡戏和导演抗议,最后做足了保护措施才出镜。因此,她自己都没有想到,26岁时,她要出演一部时时刻刻需要全裸的电影——《枕边禁书》。
这电影的主角是日本女人诺子,她承继了父亲遗志,在男体上写毛笔字,也让男友在自己身体上书写。导演彼得·格林纳威是英国人,他的实验性当时在好莱坞已经名声大噪,他甚至拍过一部恋尸癖的电影,相形之下,《枕边禁书》算保守,无非是裸露和晦涩而已。
在去日本选角前,彼得·格林纳威路过中国香港,在那里见到了正在拍外景的邬君梅,见面的过程就是争论。导演问:她的家庭是不是不允许接这样的一部电影。邬说:除非改掉这些裸露戏。导演答应考虑一下,但她女性的直觉意识到导演对她深具好感。然后他见了大量香港、日本的明星,找出种种借口否定了。他的制片人让·路易每天打国际长途,游说邬君梅接下这部戏。让·路易抱怨电话费已经快要使他破产,而且彼得给了邬君梅前所未有的高片酬,在现在的丈夫、当时的未婚夫的鼓励下,邬君梅接下了《枕边禁书》,没有任何删剪的剧本。
拍摄第一场戏之前,她给好朋友陈冲打电话,向她请教怎样克服在众人面前脱衣服的窘迫感,陈冲说:第一次难免紧张,一旦进入状态就变得很容易。第一场戏邬君梅提出所有工作人员都陪她脱光,彼得·格林纳威赞同这个疯狂的决定。为了鼓励她,那些全裸的英俊摄影师、灯光师轮流走到邬君梅面前说:“虽然你的臀部曲线没有某某漂亮,但你很性感。”
片场休息时,几个英国绅士、淑女光着身子喝英式下午茶,邬君梅至今想起那个场景就忍俊不禁。其实邬君梅至今也不太明白剧情,演她男友的伊万·麦克格雷格不理解自己的角色为何会自杀,又不敢问导演,撺掇她去问。导演回答:“再看看剧本。”
彼得·格林纳威和别人说,对邬君梅有种陷入恋爱的感觉,他管她叫“我的小灵感鸟”。但因为彼此都有配偶,发乎情、止乎礼,他更觉得这种感觉美好。有一幕彼得·格林纳威最爱的镜头就是邬君梅给他的灵感:那天散戏,所有的灯光都灭了,邬君梅疲倦地蜷缩在一个黑暗角落的浴缸里。她看到一个脑袋从上方探了出来,是导演,他说:不要动。然后命令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架好设备,拍下了这个场景,在片中反复使用。他觉得邬君梅的任性、立体与他初见印象完全不同,正因如此,更能开拓他的遐想。
在国内时,邬君梅不会受到男人这样的青睐与眷顾。她举例说,两个房间,一间是外国男人,另一间都是中国男人。她走进去,不说话、不动作,一定是第一个房间的人更关注她。“我觉得可能东方男人更喜欢小巧的、看起来文静的女人,外国人可能觉得不用长得五官立体,要有个人的魅力。”
中国的化妆师总是嫌她眼睛小、额头宽,要给她贴“美目贴”,这时邬君梅就会恼火。“西方男人希望夸张你的特点,而我们国人似乎习惯掩饰自己的缺点。”她说。
《枕边禁书》拍完后,邬君梅新婚,她压根儿不敢看自己的电影。新婚的丈夫有点吃醋,不希望她参加戛纳电影节,于是导演独自走红毯。多年后,当她自己投资《上海红美丽》时,深深为当时的自私愧疚。
那时她已经加入了美国演员工会,有经纪团队,两个律师、会计师,依旧感受到亚裔演员的边缘化。经典情景剧《急诊室的故事》邀请她去客串一集,她以前总拍电影,没想到电视剧的台词量那么大。那个长镜头需要她走过一条走廊,和不同的人打招呼说话,走位、时间、频率卡得很死,她总出错,NG(意为重拍)了21遍。演对手戏的演员在该剧的固定班底和所有人都很熟,他没有向邬君梅发火,而是当着她的面对导演说:你让她应该如何做。
邬君梅说,幸好她的对手演员不是大名鼎鼎的男主角乔治·克鲁尼,不然她就要晕死过去了,当时她紧张得快崩溃。那段客串对她来说是个高强度的肌肉训练,在此之前,她多次回国,差点演了《好想好想谈恋爱》的女主角,却因为恐惧电视剧的工作节奏而放弃。直到看了《蜗居》的本子,她觉得如果想在国内长期发展,一定要迈过这道坎,于是关了一周背台词,才有了这个典型的正室形象。
回忆从艺20年,邬君梅庆幸她总是碰上厚道人,从制片人到导演,以至于她的身上没有留下灰色的印迹。■
(实习记者王沈洁对本文亦有贡献)
(文 / 孟静) 影视中国电影枕边书剧情片邬君梅末代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