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的传说

作者:陆晶靖

章鱼的传说0( 平川浩笔下的章鱼 )

日本有一则名为《大垣记》的传说,龙王偷走了日本从大唐迎回的珍宝,一位叫中臣镰足的大臣甘愿脱下官服,到海边引诱了一个采珠女并与其生了一个儿子。待孩子3岁时,他对采珠女实情以告,采珠女为了儿子的前程,潜入深海盗回珍宝,送达后被虾兵蟹将抓住而丧生。因为珍宝的庇佑,她的儿子后来当了大官。

采珠女最后将珍宝送出水面的场景后来成为了一个受欢迎的题材,许多画家都表现过此经典场景。到了江户时代(17世纪至19世纪中期),浮世绘作为一种新的市民艺术形式流行起来,它穿越了社会阶层之间的隔阂,既表现世俗欢乐,也在争取更多市场的时候试图融化一些曾经坚不可摧的价值观。于是画家和市场都发现了采珠女传说中令人心跳加速的潜质和它的市场价值——任何女人在潜水的时候,基本都是裸体的,在道德说教的冠冕下,出现了大量以此为题材的春宫。这些画工精细印刷精美的色情图片的价格低得令人难以想象,最贵的木刻浮世绘春宫,也不过区区4碗拉面的价钱。

当时和色情有关的浮世绘大都取材于上流社会和妓女,而采珠女的故事由于远离嘈杂的城市,也不像妓女那么矫揉造作,同时具有母性与色情两个特征,呈现出一种“永恒之女性”的气质来。它流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很多色情产品因为缺乏叙事的兴趣和才能,往往像寄居蟹一样对其他故事进行戏仿。《大垣记》关于母性牺牲精神的说教意味越浓,它后来作为色情题材的刺激性就越大,在故事内核的演化中,龙王的军队也从鱼虾和蟹转变为章鱼,这种生物被认为是海洋深不可测的危险的代表,从此再未改变。

在所有热衷这个题材的画家里,葛饰北斋是最杰出的代表。1926年,他画出《富士三十六景》,一举成名,当年他60岁。毕加索后来看到他的画说:“葛饰北斋画一只鸡,就能把真鸡诱出笼子。”可是葛饰北斋并不热衷画鸡,他喜欢的动物是章鱼,一副《海女与蛸》画了一大一小两个章鱼和一个裸体采珠女,惊悚程度实在罕见。章鱼以外星来客一样的外貌代表了大海中的原始力量,日本人作为岛民,自然对这种无法理解的生物怀有恐惧。但仔细看这幅画,会发现采珠女的神情甚至有几分陶醉,双手甚至各抓住一只触手。

日本在1860年明治维新后,随着东西方交流日盛,葛饰北斋和其他日本艺术家的影响渐渐波及到欧洲,在19世纪中后期的巴黎和巴塞罗那甚至还曾经兴起崇拜日本文化的思潮。梵高、德加、高更、马奈都曾经临摹过葛饰北斋的作品。毕加索模仿《海女与蛸》的作品画在广告明信片的背面,从来没有拿出去展览过。

不仅在绘画领域,在文学领域也能听到章鱼的一点回音。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里写道:“这是一条身躯巨大的章鱼,长8米。它极端快捷地倒退着走……它的身躯作纺锤形,中腰膨胀,形成一大肉块,重量不下2万至2.5万公斤。”这本书出版于1869年,可能是最著名的有关章鱼恐惧的文学作品,而在早于它3年的《海上劳工》里,章鱼的角色更加耐人寻味。这本书写于雨果流亡期间,讲了一个比武招亲的故事。有个船长悬赏,谁能救起自己的沉船,便可以娶自己的女儿回家,一个寡言少语的英雄冒着生命危险战胜了盘踞在沉船的巨大章鱼,但在归来途中发现船长女儿已经有了恋人,便独自溺水而死。雨果在小说里使劲把主人公吉利亚特往高大全了写,倒显得船长女儿和牧师的爱情像受了来自崇高品德的诅咒一般。关于英雄的殉难,他是这么写的:“我旨在歌颂劳动、意志、忠诚以及一切使人变得伟大的东西;我想表明,最无情的深渊是爱情,即使能在海难中幸免的人也逃不过女人的引诱……”换个角度看,章鱼是横亘在船长女儿嫁人前的最大障碍,如果没有英雄成全,她将无人可嫁,成为海底怪物的影子新娘。而英雄和章鱼搏斗的勇气,也正是来源于对新娘的欲望。章鱼虽然并非雌雄同体,但在小说里却像龙骑士一样变成了一个阳性的生物。在法语中,“章鱼”(Poulpe)亦是阳性,在英语中,除了来自拉丁语的“Octopus”,另一个名字“Devilfish”也很明显地表露出人们对它的态度。它的多条触手和喜食贝类的本性很容易让弗洛伊德主义者联想起生殖器崇拜,当时欧洲对葛饰北斋的众多模仿者似乎说明了这一点。在类似的画作和文学作品里,章鱼都是凶残的形象,它们对于女人的态度也更多是施暴而非爱恋,这可能反射出当时作为世界工业中心的欧洲对大自然和自身的一点恐惧。这些神秘的软体动物危险而好色,像海底的巨人,足不出户却守卫着世界的贪欲。■

(文 / 陆晶靖) 传说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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