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小冰艺术创作之新变
作者: 刘睿哲小冰在艺术领域的探索创新始终保持着勇往直前的势头。继《阳光失了玻璃窗》的看图作诗之后,小冰加大了学习力度与创造尺度,通过对以往400年的艺术史上的236位著名人类画家画作的学习,在受到原本或者其他相关创作源的激发后,独立完成了原创性绘画作品—《或然世界》。《或然世界》有了更明显的“人性”或者说“人情味”,可以说,这是小冰向人类学习的一大进步。小冰化身为七位不同身份的女性画家,它更是将视野拓宽至世界,书中充满了浓烈的异域色彩,她们来自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代,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与形象性格,画作也各具特色。这个“或然”世界是充满奇特想象的,也是智能科技与人类思维的巧妙融合,营造出了一种玄妙的艺术效果。较之《阳光失了玻璃窗》,《或然世界》的实绩有值得人类肯定甚至有可借鉴之处,但同时我们也应清醒地认识到,《或然世界》的创作依然沿袭了《阳光失了玻璃窗》创作的某些本质性内容,这就启发我们应理性地,更有选择性地看待它的艺术成果。
一、《或然世界》的探索与新变
《或然世界》是在创作了《阳光失了玻璃窗》的基础上又进一步学习而出版的新作,这里面有着大胆尝试与美学艺术结合的进步。《或然世界》较之《阳光失了玻璃窗》有了更强的“主动性”,也可以说“主体意识”明显加强。《阳光失了玻璃窗》的作者小冰创作出来的诗歌读起来给人以“机器”感。对于读者而言,阅读兴趣不能被充分激发,诗歌的书写也无法出现鲜活的画面感,阅读之后也很难产生情感共鸣。由原来的被动接受图画来经过数据算法来创造诗歌,到现在的主动学习作画,并能动地创作绘画,形成完整的作品,以自己的图画来作诗意性的表达。可以窥探的是,这种“主动性”的背后实际上是小冰及主创团队已经敏锐地接收到了研究主体与读者的反馈了,即虚假“诗性”背后“人”的缺失。与此相反的是,在《阳光失了玻璃窗》中,惰性充斥在它的作品创作之中。此时的小冰作为一个创作主体,它的创作是机械的,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例如,它在《彷徨》中写道:“我建筑在平常的人间/或是更鼓敲破了大自然的冷落的窗纱/壮丽的希望之彷徨/闭上了眼睛的诱惑。”诗句更像是随意的拼接,意象的组合多是生搬硬套与无意义的堆砌,彷徨的愁绪虚无缥缈,难以感知。换言之,小冰的诗没有人的“灵性”,却多了几分“呆板”。如何创作有温度的诗歌,关键在于创造一个新的人物及其独特的人生经历。就如《或然世界》在创作上的一处创新是,它不仅包含这样的诗歌,还通过小说文本形式,在绘画作品之前展现了一个女性角色的生活经历。这个小说文本的添加,可以使读者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感觉,在对人物有一个基本了解的基础之上,也会增添一份对诗作情感情绪“营造”的认可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勾起了读者对绘画作品的期待度与对诗作的兴趣,这是小冰诗歌创作颇有新意的改进。这种形式的绘画诗歌集也是文学文本的一大创新。
这种人物嵌入式的绘画兼诗歌创作,使诗歌更多了一分人情味,其实也展现了一种更为系统性的完整的诗歌创作体式。具体来说,是有了更多的人类的逻辑理性意味,而少了一些杂乱无章的混沌之感,这是相较于《阳光失了玻璃窗》的进步之处。小冰高超的学习能力使它快速掌握了绘画技能,学习人类绘画与诗歌创作也是小冰逻辑运用能力得到提升的一个关键途径。相较于感性占多数色彩的诗歌创作,绘画本身就涉及几何的排布构造、线条的经营勾勒、颜色的适当搭配等步骤,且小冰创作的又大多是西方油画作品,这些因素的叠加就使作品多了科学逻辑的特点。在这种逻辑性的引导下,诗歌的情趣意象也有了具体投射。《或然世界》中每一个女性角色创作绘画作品前的总结性的诗歌,可以看作是模拟诗人思绪的整体性创作,这也是这一女性画家人格性情的集中体现。例如,格利戈里耶芙娜·穆拉维约娃这一女主人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珍惜,她牵挂着她的丈夫,是一个为爱而冲破万难的女人,但也有女人细腻而忧愁的情感,她的开篇长诗《用一把伞撑出的思念》中写道:“用一把伞撑出思念/孤独堆满了华美的宫殿/从此我恋上了雨天。”在这种凄凉的意境之下,因思念而产生的孤独却能装得下宫殿,这种悖论对比式的意象营构产生了巨大的反差,孤独的可视化也得以显现,诗歌情感基调就此奠定。接下来的两句小诗也大都氤氲隐含着这种情绪,这也就是小冰诗歌系统性、完整性的体现。比如说,在此部分后的短诗:“天空中的云影飘忽不定/掀起城市的幕布。”诗句内部包含着某种朦胧的情绪,正好与前面的长诗存在一种情绪上的对应关系。而《阳光失了玻璃窗》的看图作诗就分散无序,诗歌内部也缺乏情感性和逻辑性,这就是《或然世界》的进步之处。
诗画结合的表现方式呈现出动静结合艺术效果。在每一部分的长诗的情感意趣统领之下,小冰扮演的女性作家依画作创作系列短诗,画作中的主要意象或事物也会得到一定的体现。画是静止的,短诗的配合点缀使画更加灵动。朱光潜曾在《诗论》中说:“画只宜于描写静物,诗只宜于叙述动作。”换句话说,图画叙述动作时,必化动为静,诗描写静物,亦必化静为动,以时间上的承续暗示空间上的绵延。诗画结合使得诗与画的艺术形式都更加丰满充盈,两者配合也相得益彰。艾德玛·莫里索暮年之际回忆着青春年少时奇幻的爱情经历和遥远的战争记忆,沉静的内心依然汹涌着自由生命的梦:“在光明的世界上/我的生命如泉水汇入海洋/而人们啊/已不再歌咏山鬼与水神/人们的笑语与孩子的喧声相和/我那寄身于天空的烟云/一寸寸沉入梦的星河。”这种对自由生命的奔放追求也在后面的短诗中得以延续。其中有一画作以纯白的雪为背景,一匹马刻画于画中,小冰创作的艾德玛·莫里索写道:“冬天驰骋在白色的梦里/映着幸福的浅浅的马蹄。”白马的驰骋让寂静的冬天动了起来,荒芜的冬天也因活泼的生命力而酝酿着一个有希望的梦,诗画结合得十分贴切自然。在《阳光失了玻璃窗》里,小冰的创作还是稍显稚嫩。《阳光失了玻璃窗》里的《我寻梦失眠》,图画上有一个长桥的投影,但是画与诗的思想内涵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且诗中还引用了康桥这一典型意象,诗中写道:“康桥/新鲜的/未经三月之蕙风已不追踪/在梦里我寻梦失眠。”诗句间缺乏内部的思考与逻辑,而且也并没有就康桥这一意象而抒发可感知到的思想感情,这也就无法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诗画并没有出现有意义的结合,看诗作画也没有使画作和诗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更像是刻意的拼凑。此外,《或然世界》中的大量短诗都是两句小诗,简洁凝练。这种两句小短诗更像是冰心式的随感哲理性小诗。两句小诗在诗的结构布局上有着更多的留白空间。但应注意的是,我们也应更全面地认识到这种两句小短诗也会带来阅读“戛然而止”的体验,这是它创作还有待改进的地方。适当的延伸扩充可以使得系列短诗的内容更加丰富。
总的来说,《或然世界》可以看出小冰在艺术方面学习的进步,已经有了“主体意识”的萌芽,并尽力通过这本绘画集中的诗作来体现。小冰的这一做法也确实拉近了创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诗作的“诗性”特征也有了显著增强。《或然世界》是较《阳光失了玻璃窗》的更完整、更有系统性的诗作,这离不开小冰诗歌创作中科学逻辑的加强。在总体上,有一个总结性的情感基调和绘画的建构,诗句间的思维逻辑性得到了一定增强,且诗的美感艺术也有了一定的进步。《或然世界》完成了《阳光失了玻璃窗》的诗画结合的理想。诗画的有机融合让诗“活起来”了。
二、《或然世界》下的隐忧与前路
《或然世界》相较于《阳光失了玻璃窗》已有了很大的艺术进步,但同时我们也应清醒地认识到《或然世界》艺术形式的创新不过是“新瓶装旧酒”,也不可能与人类的艺术创作相提并论。小冰创造的《或然世界》的本质仍然不过是大数据的算法程序的运用。诗人于坚说,小冰的诗作“冷酷、无心,修辞的空转,东一句西一句随意组合,意象缺乏内在的逻辑,软语浮词,令人生厌的油腔滑调,原材料来自平庸之句”(《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词语意象的杂乱堆积与诗句逻辑性仍有很大漏洞,个性缺乏,与人类的诗歌创作仍有很大差距。人工智能的学习效率和能力都是很出色的,《或然世界》的绘画作品有一定的新意,但是小冰饰演的“虚拟人物”却没有一次真实地处于自然社会环境之中有感而发地作画,小冰的作画动机是机械和模糊的,作画也只是数据的加工计算与盲目模仿,绘画作品的生产是批量的。诗歌相较于之前也只是有了一定艺术上的精进,但小诗的生产也和之前《阳光失了玻璃窗》的模式相差无几。158首诗中97首与画作内容相关,搭配较合理的有14首。其中识别出来的意象多为颜色、形状、自然景象、常见的动植物等,但有一些事物不会识别,如“伞”“火车”“商店”等。小冰自始至终都不会像人类那样有真实的人生经历,情感的表达也大多流于表层,并非真情实感,所以也就无法识别具体的、与人类发生接触的物体。这是小冰作画作诗与人类作画作诗的最大差别。郭沫若曾经在《文学的本质》中说过:“文艺的本质是主观的,表现的,而非没我的,模仿的。”“主观性”或者说“真”的虚假是《阳光失了玻璃窗》和《或然世界》共同的弊病,也是这两部著作的文学性受到质疑的主要原因。小冰看画作诗或作画作诗都只采集表层信息,抓住部分特点,并不能深入作品的时代背景、人文内涵、绘画技法、颜料运用等方面。无法深入一幅画的情感精神层面,虚构的真实人物创作的长诗和若干小短诗也都没有真情实感,因为它的创作没有真实的生活实践。人类团队对小冰逻辑能力的提升也只是有限的。诗句内部情感语词和意象的运用生硬而不生动,这是两部作品共同存在的问题,与人类作家相比相差甚远。戴望舒在《雨巷》中写道:“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戴望舒渴望遇到的在雨巷中像丁香一样的姑娘,为何会引起诗人彷徨的愁绪呢?悠长的雨巷、芬芳的丁香,生动的意象与节奏感的诗句渲染出诗人淡淡的哀愁。诗人的愁绪是可感知的、具象化的、有画面感的,也会引发读者读诗的兴致。这也让戴望舒与雨巷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种对应关系在徐志摩与康桥之间的文学现象中也是同理。这种诗人创作的个性化在小冰的两部创作中都没有体现,也是人工智能小冰的创作称不上是艺术或虚假艺术性的真正原因。目前的人工智能尚不具备自主意识,写出的诗没有所指,没有隐喻,读者的一切追索将成徒劳。在未来,人工智能技术在文学方面的发展仍然无法突破人类创作这一关。诚如杨庆祥谈到的,“小冰的写作不过是当代写作的一个极端化并提前来到的镜像”(《与AI的角力—一份诗学和思想实验的提纲》),情感逻辑与个性体验的缺失是人工智能诗歌创作发展的障碍与壁垒。
“或然”本身充满了选择性和不确定性,这危机背后也可能蕴藏着惊喜。以小冰为代表的人工智能能否产生真正的文学艺术作品?人工智能在文学艺术领域的发展又能否开拓一个新的形式?这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人工智能超强的学习力是它的优势,贯通运用各种技能,大胆创新跨界使它的作品形式呈现出多样性的特色。未来,人工智能能否将音乐或者戏剧与诗歌绘画融合也未可知,这为人类的文学与艺术创作提供了更多思考的可能性。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与接受过程中,人工智能参与文学互动,不是廉价写作软件成为抄袭助手,或只擅长写风景、场面、制度或情节等,而是升华为创造艺术;不再仅仅是语言的变革,而将涌现出人类尚未思考的主题和尚未实验过的新叙事形式。这些都将彻底颠覆文学的形态内容、文体风格、媒介载体、传播方式、受众模式、评价标准等因素。在未来,人类文学能否包容“智能文学成果”也值得期待。笔者认为,今后人工智能会在各个领域大放异彩,这是不可阻挡的大势,正确且理性地看待人工智能是十分有必要的。当代创作者、研究学者和读者应以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看待人工智能的创作,协力突破更多的障碍,期待能出现更多有特色的“智能艺术作品”,丰富人类艺术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