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群聊文化
作者: 张茯闲| 身处“群聊时代”|
最近,费思·希尔不断收到群聊信息,部分来源列举如下:大学好友群、室友群、露营好友群、成年后结识的好友群、中学好友大群、同在纽约的中学好友小群、单身的中学好友小群、共赴生日聚会的好友群、共同计划为寿星送礼的好友群、同事群、读书会群、书友会群、家人群、亲戚群、字谜游戏好友交流群、字谜游戏家人交流群。
希尔喜欢群聊,但近来争夺他注意力的聊天信息数不胜数,让他感觉招架不住。新消息提醒自希尔起床就滚滚而来,待他再次上床依旧接连不断。醒来睡去之间,他努力跟上聊天节奏,仅30分钟时间,他就莫名其妙地收到100多条新消息——其中半数是“哈哈哈”或者“好呀”。希尔往前翻啊翻、翻啊翻,试图翻到自己上次看到的位置。他说那种感觉就像翻开一本越看越厚的书,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接着看。
不论是福是祸,我们可能都已身处“群聊时代”。从2012到2023年,全球最受欢迎的瓦次普即时通讯应用已收获超过25亿活跃用户,预计到2025年还会增长18%。有研究发现,只用单聊功能的该应用用户不足2%,并由此推断出,几乎每个用户都会频繁使用群聊功能。还有许多人用其他即时通讯应用来群聊,甚至同时使用多个平台。在最近一项针对大约1000名美国人的研究中,66%的人称群聊信息让自己不堪重负,42%的人表示群聊的感觉像在做兼职。
仅仅几年以前,我们似乎在网上聊得更为火热。然而如今,社交媒体的社交属性正变得越来越弱。堪萨斯大学研究技术与人际关系的传播学教授杰弗里·霍尔称,当下正值“社交媒体时代的黄昏”——“用社交媒体与朋友聊天的需求与可供使用的社交媒体之间存在矛盾”,而这个矛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尖锐。霍尔认为,尽管社交媒体已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促进实实在在的联系(比如交换建议、内部笑话和新动态),但人们可能会通过群聊来重建这种联系。
| 群聊带来幸福与烦恼 |
实实在在的联系非常美妙。昼夜不停地在群里聊天的感觉,就像群成员与自己并肩面对世界——毕竟,单独和每个人聊自己一天中的所有愚蠢小事根本不可能。然而,人们又觉得不可能一直保持联系。用希尔的话说,一旦你迈入密集的信息传递网络,你就很难脱身。借用游戏《龙与地下城》中的说法,群聊时代看似“混乱善良”,但有变为“混乱邪恶”之势。

如今并非只有群聊要求占用我们的时间和注意力,但是研究人员称,群聊可能格外容易失控。澳大利亚迪肯大学的数字媒体研究员凯特·曼内拉指出,群聊既能反映又会加剧社交世界的复杂性。创建群聊十分简单,简单到你可以为任何群的每次迭代都再单独创建一个群,而每个群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态。你可能从一个群开始聊,后来因某位成员离开而与其余成员另建群聊,然后又为了添加某位朋友的朋友而再建新群。(希尔想联系同在纽约的中学好友,他说自己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一下:用“多汁大苹果市”群,还是“真实大苹果市”群?)单聊的时候,你不回信息,对方通常不会继续发,可是群聊就没那么容易控制。群聊信息可能从早到晚涌向你,无论你有没有时间回复。如果群里在聊某个特定话题而你没空看手机,那么你可能会错过一切。
不过,群聊也并非只有坏处。群聊功能擅长模仿人们面对面时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效果可能比双人聊天更生动有趣。参与群聊还意味着拥有一个空间,你可以与人分享一天之中平淡却新鲜的小事。研究表明,群聊有助于增强群体凝聚力,促进人们分享快乐。聊天群可以成为避难所,也能提醒人们想起自己的归属。
有些研究人员称聊天群为“虚拟存在的环境”——即使你线下孤身一人,线上也能有人做伴。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的数字文化研究员安妮特·马卡姆将群聊比作回声定位,也就是蝙蝠和海豚等动物确定物体位置的过程。这类动物会发出持续的声音,然后用回声来感知周围有什么东西。人类大概也在以同样的方式应用群聊之类的技术——通过呼唤与回应,接收各个社交网络中的信息,然后找到自己在不同网络中的位置。
不过,接收太多信息可能会让人不堪重负。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的传播学教授约瑟夫·拜尔主要研究移动技术,他认为群聊可以产生“瀑布效果”——信息如洪水般不断涌入、不断积聚。最终,你淹没于水中。德国汉诺威大学的移动媒体研究员卡塔琳娜·克诺普–许尔斯称,群里的每位成员都有自己的个性和聊天风格,对群聊规范也有不同的期望,这让本就混乱的群聊更加混乱。曼内拉指出,群聊规范之所以尚未确定,部分原因在于群聊(以及通常所说的发信息)是比较新的概念,其特点还在不断变化。比如,新版本的微软即时通讯应用可在群聊中回复特定信息、在信息中圈出群聊成员,还可以用“爱心”或“点赞”等符号对信息作出“反馈”。曼内拉发现,如果没有标准的礼仪规范,人们对应该以多大的积极性去回复信息就会有天差地别的看法,而这种分歧可能会导致局面十分紧张。
| 如何缓解群聊焦虑 |
害怕局面变得紧张可能让人们不敢开启免打扰模式,更不敢退出群聊。总之,你大概不想错过任何消息,哪怕自己已不堪重负——你渴望的并不是离开房间,而是砸开窗户。希尔说,他不玩字谜游戏后就退出了字谜游戏好友交流群,但后来得知有人在群里分享个人新动态,他又被吸引再次进群。不过,他现在基本只是默默地潜伏在群里,偶尔发个感叹号来回应群友分享的高分成绩。如果群聊像回声定位,那么断开联系就像迷失方向——好比一张示意人类存在的巨大地图上缺少了“我在此处”的标记。
群聊焦虑难以消散,因为这种焦虑不仅关乎群聊形式本身以及通常所说的移动技术,还关乎自我认知与集体认同之间永恒存在的紧张关系——我们要坚持自我,还是对他人负责?追根究底,我们大多数人确实希望与他人建立联系,哪怕我们需要履行一定的义务。如果身陷困境之时能有人伸出援手,那么我们愿意在百忙之中接收海量的群聊信息。
不过,我们最好还是注意一下:从何时开始群聊带来的恐惧多过快乐,群聊信息倍增到何等程度就不再让我们觉得自己与之亲密关联。如果我们是因为社交媒体的社交属性减弱才转向群聊的,那么我们就应该坚守切实帮助我们与人交流的群,退出像当今社交媒体那样虽热闹但空洞的群。霍尔称,有证据表明,在所有的社交媒体使用方法中,积极地与你在乎的人聊聊你在乎的话题,最有可能提升你的幸福感。
霍尔给出的一般性建议是:退出你仍在其中但已不感兴趣的“僵尸”群,把注意力放在你最重视的群上。如果可以的话,去见见群里的朋友或者给他们打个电话。如有不便,那你就必须认同稳定的关系需要花心思维护。“维护稳定关系通常伴随着烦恼、干涉和沮丧。”霍尔说,“但这就是人际交往的本质,不是吗?”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