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道理

我经常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女性都觉得瘦才是美的，她们以胖为耻，胖让她们感到自卑，甚至痛不欲生，因此要用种种的残酷手段来对付自己的胖，比如抽脂、节食和魔鬼式的超强锻炼。从健康的角度讲，过度肥胖确实不好，但是太瘦也不健康啊，微胖的女性才是最美的。有些女性在我看来已经是偏瘦了，她却还觉得自己太胖，老嚷嚷着要减肥，忍住不吃东西，把自己饿得昏过去。要么就是一边减肥一边偷吃，结果越减越肥，越吃越后悔。我很多年前写过一篇小说叫《环肥燕瘦》，主人公已经瘦得形销骨立了，她还要减肥，还不定期去抽脂，尽量不吃东西，这无疑已经有了一种严重的心理疾病。我还写过一篇散文，叫做《瘦无止境》，说减肥跟整容一样，是没有终点的，没有满足的那一天。作为一个男人，在我看来，女性美就是要有一点皮下脂肪，干瘦干瘦的，那绝对不是美，而是病态。我们在短视频里经常刷到那些播放量和点赞数很高的美女视频，我发现一个现象，那些人气很旺的美女往往都微胖，很少看到瘦得剩一把骨头的。似乎微胖女人才特别受男性欢迎，不知道女同胞们有没有发现这一点，也不知她们对此又是怎么想的。

有人说，喝葡萄酒对健康有利，其实所有的酒都有酒精，对身体都没有好处。但是少量饮酒，这个害处就会少到几乎可以忽略。如果对身体没有太大的害处，又能让人愉快，对精神有好处，那就是好事情。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并不见得一定是要对肉体有好处，有些事情对肉体有了好处，对心灵却没好处，那这个好处也就要打很多折扣。比方说减肥这件事情，少吃肯定是减肥的最好方式，但是过分克制自己的食欲，对身体是不是会产生不良影响？对心理的影响就更大了。极端饥饿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难以想象的。吃还是不吃？这是哈姆雷特式的灵魂拷问。世界上很多事情是需要我们去考量，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然后作出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少量饮酒，对人无疑是一件好事，因为它对身体的影响微乎其微，却带来了精神上极大的愉快。再比如有许多食物，我们明知道应该少吃或者不吃，比如糖，但是对我这样特别爱吃甜食的人来说，当然选择吃。糖可能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一定的损害，但是那种甜美所带来的欢乐，让我无法不对它表示赞美。漫漫人生，我们确实需要去做很多快乐的事，哪怕它有一定的副作用。太过顾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枯燥乏味的日子，那是愧对此生的。

什么样的照片才是好照片？可能不同的人理解也不同，我认为的好照片不是简单的记录，也不是在专业方面有好的构图和光影，如果符合这样的条件，那只能说是一张漂亮的照片，漂亮的照片不等于好照片。那么我心目中的好照片是怎样的呢？如果把摄影看作是艺术，那么它就一定要有艺术的质地与核心，镜头捕捉到的事物，已经不再是这个事物的本身，而是你对世界的一种认识和叙说，是你内心的独特的表达。它是超越了客观的。所以好的摄影作品，它跟摄影器材的好坏关系并不是太大。有时候我们可以看到有人拿了很高级的设备，其实他不一定能拍出好的作品。曾经有一位朋友问我为什么他的一套摄影器材非常昂贵，拍出来的照片却还不如手机好？我就对他说，那是因为你的眼睛和你的心没有那么贵。更加荒唐的是，我在短视频上看到有的貌似专业的摄影团队拍动物或者桃花、菜花，几十号、上百号人都拿了“长枪短炮”，战争场面一样。边上还有一个人拿着高音喇叭喊，让大家把光圈调到多少，快门速度是多少，然后喊123按快门，这样的拍照真是搞笑，跟艺术毫无关系。真正好的摄影作品，能够称得上是艺术的摄影作品，一定是有灵魂的，是拍摄者用他的心在观察世界、表现世界。摄影表现的不仅是世界的美和奇妙，更是人生的喜乐悲苦，是能让人愕然或者将人心戳痛的。当然，我所认为的好照片，不一定会受到很多人的欢迎。大部分人心目中好照片的标准还是漂亮、甜美、赏心悦目。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多东西对我们来说似乎都是无用的。比如说，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并不是为了蔽体保暖，只是为了好看；比如给自己化妆，把眉毛画得浓一点；听一段音乐，音乐不能当饭吃；花几个小时读一本书，还不如去干一点有用的事。可是，世界上所谓的有用，不应该只是针对生理的，如果从心理和精神的角度出发，刚才说的那些穿着、打扮、听音乐、读书，其实也是有用的，它们只是看上去没用，只是用现实的眼光去看显得没用。我们活着，尤其是在今天经济和科技都已经进入现代化的时代，有用没用，更不能用老眼光来定义。喝茶、插花、焚香、挂画这些活动，用纯粹生理性的日常生活的角度去看，当然是没用的。但是在古代，我们的老祖宗已经看到了它们的无用之用，看到了它们对人生非常有用的一面。所以说人在这个世界上短短百年，不能仅仅为了温饱活着，温饱之外还有精神的追求、灵魂的需要和艺术的享受，拥有一些无用之用，那是更高意义的生活。很多古物，虽然具有很悠久的历史，但是它并不具备太高的价值。比如说唐代的一件农具或者扫把，谈不上有什么艺术性，到了今天它依然不值钱。而当年的一些无用之物，饰品、花器、观赏器等等，对过日子而言似乎是没什么用，但恰恰是这种无用之用，却是高级的，让生活有了质量。在古董收藏品中，脱离了实际用途而跟文化、跟精神相关的东西，价值往往很高，也是这个道理。百无一用是书生，文弱书生不会劳动生产，不能打仗，但是可以创造文化，推进文明，到底是有用还是无用就不好说了。

我为什么要留长发呢？倒不是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是要故作姿态，要装得像个艺术家。只是我的头型比较适合长发。其实我还挺羡慕光头的，留长发干活非常不方便，出门的时候大风吹得乱发飞舞，眼睛都睁不开。要是剃个光头那多舒服自在呀，也不用每天洗头。但是我的脸型呢，五官轮廓特别明显，头型也不好看，尖尖的，像个土豆。我也曾经把头发剃短过，显得特别老，很难看。老男人也在乎形象的。当然也许是我的审美有问题，现在这个发型可能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不顺眼。我还听到有人讽刺说，那些艺术家呀，不是光头就是长发，或者留一把胡子，穿奇装异服，不就是装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是艺术家。

我喜欢做菜，我把厨房看作是我的第二书房。我在厨房里洗刷、蒸煮、爆炒，就像在书房里阅读、写作、写字、画画一样，似乎精神所占的比重更多。做菜这件事，有好的食材只是第一步，还远远不够，经济发达的时代，不光要吃得饱，还要吃得好，那吃得好就要让烹饪上升到艺术的高度。写小说、画画其实也是一样的，画画你光看好的风景，把它画下来是远远不够的。拍照也是这样，同样的风景，不同的人拍下来就会有不同的效果。风景平平，却能化腐朽为神奇，拍出境界，有视觉冲击力。小说也是这样，生活只是原材料，世界上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但是只有好的作家才能把它写成伟大的作品。做菜也是这样，好的食材，这只是一个基础，但是好的烹饪才是艺术。而且我有一个观点，烹饪除了要有才华，还要有热情，有饱满的激情，甚至旺盛的精力和体力。如果身体状况欠佳，或者心情不好，那么做出来的菜就会很平庸，没有了精神，没有了光彩。

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平时在跟人打交道的时候，经常会有人问，你写一些什么东西啊？还有的人会跟我讲，生活多么精彩啊，比小说更精彩。有的还会跟我讲，你们写小说就是要有思想啊，要写得像金庸、琼瑶那样啊，或者他们还知道莫言，让我要写得像莫言那样。还有的人，读过我一两篇小说，就会给我提意见，但是他提的那些意见让我哭笑不得。有时候我也来气，因为比较熟，相对来说也不用太客气，我就会跟他说，你夸我的小说好，我也不会高兴，你说我写得不好，我也不会生气。为什么呢？我很不客气地跟他说，因为你是小说的外行，你没有阅读的习惯，你也没读过几篇小说，你不太知道小说是个什么东西。那小说是什么呢？小说跟其他艺术一样，对读者是有一定的要求的。如果你没有小说阅读的训练，尤其是现当代小说，跟传统的小说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和不同，这样的阅读是有一定的门槛的。绘画、书法、音乐、建筑等其他艺术也一样，这些艺术，你要欣赏它们或者说看懂它们、听懂它们，也都是要有一定的门槛的。有些人会说，我虽然不懂，但是我知道好看和不好看。这样说当然是没有道理的，有些绘画或者说有些音乐，你觉得不好看或不好听并不等于它们不好，那是因为你离它们太远，你和它们之间隔了欣赏或者说共鸣交流的屏障，所以你看出来它们一点都不好，其实它们非常好。小说写得很逼真，你就觉得它好。其实小说的意义价值远远不是这样的。小说是一门艺术，不是简单的生活写照，不是简单的一个事件的叙述，它跟生活的关系非常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清楚的。我举个绘画的例子，有一位西方画家叫马蒂斯，在一次画展上，有一个贵妇人看了一幅马蒂斯画的女人体，歪歪斜斜很古怪，贵妇人就说，马蒂斯先生，你画的女人一点都不像！马蒂斯回答说，亲爱的夫人，你要知道，我画的不是一个女人，我画的是一幅画啊。他这句话说得非常有意思，一语道出了艺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绘画也好，写小说也好，都是画家和小说家独特的个体经验，是眼睛所看到的物象、所看到的世界，是世界和人生万物在这一个独特的艺术家心中的景象，或者说是脑海里的风景。

经常有人抱怨世态炎凉，觉得人都很势利，本来是很好的朋友或者小学、中学很好的同学，但是呢，后来各自的人生道路不一样，有的人进了大学当了教授，有的人在工厂工作，在这里我没有职业歧视的意思，我只是随便举例说，不同的人生道路会拉开原先很近的距离。比如有些从事专业性很强的工作的人，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的朋友，就是喜欢工作之余打打牌、看看电视啊。后来他们就很少交集了，见面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因此一方就感叹对方是变了，是势利眼。这个事情怎么说呢，我们把人生比作走路吧，有的人走得很慢，有的人却走得很远，已经走到他快要看不见的地方，或者走着完全不同的路。他不可能绕到你的路上来，或者因为你走得慢他就停下来等你，还像孩提时代或者说从前一样，跟你肩并肩地走，跟你有说不完的话。如果一个人一直就生活在某一个地方，而另一个人则走遍千山万水，看过了人间各种风景，那么这两个人原来是坐在一条板凳上、在同一间课堂里的，你说十几年或几十年以后他们的关系还会像以前一样吗？人生就是不断地在发生着变化，不同的人就会走不同的人生路，他们就会有不同的世界和三观。所以种种变化都是正常的，我们要乐于接受，不要用恒定不变的思维、用老眼光来看待问题，用势利眼来定义彼此之间的关系，那样只能给自己添堵。

少年的时候，是根本不会体会到老年人对生命的感受的。最多只是无关痛痒地觉得六十岁的人已经老得几乎快死了。但是等自己到了六十岁，感觉完全不一样了，生死问题突然就摆在了面前。那道厚重黑暗的墙，堵在眼前，让人不知所措。人生啊，不同的年龄阶段，想法真的就会不一样，无论是对世界、对人生还是对金钱和友谊，年老时候的看法跟年轻时候都大不同。老了毕竟是老了，虽然心里还住着少年，有时猛然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苍老的容貌，不免为之心惊。跟年轻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像从前那么放松了，经常会担心自己的言谈举止是不是为老不尊，会被人厌恶、嫌弃。对生命的流逝，也经常有了特别的伤感。屠格涅夫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老人》，里面有这样的句子，大意是老人千万不要向前看，因为前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步步正向它走近，最后就是坠落下去。这种虚无或者说恐惧的感觉，也会具体落实到一些生活琐事上，比如看着家里到处都是书，从前会有富足感，有坐拥书城的快乐。但是现在，却觉得它们也许会是累赘，再过两年可能就不再有精力和体力来整理它们、处理它们了，不免悲从中来。还有，看上一件古董艺术品，会纠结于买还是不买，不再是因为价格和真伪问题，更多是会想，我把它买进来，又能与它相伴几天呢？这种强烈的虚无感，真是让人沮丧啊！

以前有一期视频节目我说了喝茶，说它也是一种精神活动，不光是解渴，不光茶叶本身要好，还需要有精致讲究的茶具，这样就会提升喝茶这种活动的价值，更多的是精神价值。有人就在评论里说，这都是闲得慌啊，吃饱了撑着。我觉得他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喝茶这个事儿确实没那么重要，对于为生活所迫、整天忙忙碌碌、工作压力特别大、很少有业余时间的人来说，喝个茶还要那么讲究确实没必要。我们这里讲的是一种悠闲的生活，是在活着之外的一种对生活更高质量的追求，只有得闲了，我们才能有这样的讲究。喝茶这种活动在讲究茶具和茶席布置之外，对一起喝茶的人数也是有相当高的要求的。明代顾元庆就说过，一人独饮得神，两人饮得趣，三人饮得味，而七八人饮，就是施茶了。人数多还是少，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孤独会产生高雅清凉的感觉，独饮就会有出世之感。而寒夜客来茶当酒，则多了一份亲切和温暖，用往事来佐茶，也是可以脱俗的。七八个人，是人数上的极限，不能再多了，就像西湖边桃红柳绿的一张长椅上坐两对以上恋人就很没意思了。虽然说哪怕一百个人一起也能喝茶，照样能解渴，甚至品茶大会也可以轰轰烈烈，在会议上决出雌雄，评出茶王。但那绝非雅饮，而是比武大会。当然，人多人少还并不是最重要的，遇到话不投机的，或者张口即俗的，倒真不如一人独饮。

从古到今啊，好像都觉得怕老婆是一件很丢人、很可笑的事，《广笑府》《笑林广记》等古书里面就有很多惧内的故事，都把怕老婆当作笑料。但我觉得怕老婆的人其实是幸福的，怕代表你比较在乎她，你要是一点都不在乎，那就不会怕她，你又不是打不过她，离开了她又不是不能活。但是你跟一个你不在乎的人生活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在恋爱中也是这样啊，追的一方肯定比被追的一方要有乐趣得多。有一种说法说舔狗很不招人待见，越舔就越被瞧不起。但是舔狗自己很来劲，他舔得努力，舔得欢，忍不住不舔。舔这个行为就是爱的状态，它是饱满的、富有热情与活力的，是生机勃勃的。如果不用舔，不用追，一切都手到擒来，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那就太没意思了。努力舔，努力追，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这才有意思。甚至哪怕最后还是追不到，但那激情燃烧的追求之路，也比得之容易、可有可无的状态要有意义和有价值得多。步入婚姻，组成家庭，激情很容易消退，彼此都变得无所谓起来。但是怕老婆就不一样了，怕，说明还在乎，还爱着，想从妻子那里得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因为是合法丈夫就唾手可得。进入后恋爱状态，彼此的关系忽紧忽松，若即若离，婚姻就不会寡淡，就还有乐趣。这让我想起诗人车前子曾经讲过，读诗就像吃花生，人家替你把花生米剥出来了给你吃，你就觉得没啥意思，要自己剥开来吃才有味道。要从对方那里获取你想要的，就要像剥花生一样，要克服一些障碍，然后才香。老婆是你的老婆，这是没错的，但她不可能对你百依百顺，你是觉得要像剥花生一样费点劲把她剥开来有意思呢，还是你都不想吃花生，她却剥好了硬往你嘴里塞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