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号车男乘客

作者: 〔日本〕逢坂刚

1

排到自己时,那个男人并不上车,而是让排在身后的乘客一个个地先上,等轮到宫野咏子的车时,他立刻上车,像等的就是这车。

齐眉戴着一顶格子花纹的鸭舌帽,另加墨镜和口罩,所以难见其面目,一条布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一件旧双排扣大衣上,手中拿着一个走了形的旅行包。

咏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一言不发地关上车门,打开计价器。

“去哪里?”

“想去多野山……”

口罩后传来男子压低的声音。

“多野山的什么地方?”

“有瞭望台的地方。”

“瞭望台?”

“是的。”

咏子舔了一下嘴唇:

“这个时间已经关门了。”

“休息处关门了,瞭望台应该还是能上的。”

咏子扫了一眼后视镜,绷紧嘴唇启动车子。

她接通无线报话器,一句一顿地说:

“36号车已载客,从站前出发前往多野山瞭望台。”

“36号车,多野山瞭望台。明白。”

车子一出站前广场,男子便说:

“这个城市出租车女司机多吗?”

“大概有十来个吧。”

“女人干这活挺辛苦的吧?”

“辛苦是辛苦,但也习惯了。”

隔了少顷他又说:

“可是搭了喝醉之类的乘客也挺麻烦,又不能把他拽下车。”

“遇上醉得厉害的人,开始就不让他上车,这种场合是可以拒载的。”

“黑道上的人也讨厌吧?”

“这类人反倒受欢迎,一看是女司机便反而想要表现一番,常常会给小费。”

“哦,还会这样?可是不管怎样,开出租车的在客人上车前都不知道自己载了什么样的人,神经总是紧张的吧?”

咏子努了努下唇,满不在乎地说:

“我不太考虑这种事情。”

“当了几年司机?”

“四年。”

“四年?算是老手了。”

“也有开了十年以上的女司机呢。”

“跟男司机条件有什么不同吗?”

“也就是深夜不出车吧。”

“你们夫妻都工作吗?”

“是的。我丈夫也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做内勤的。”

“孩子呢?”

“没孩子。您是刑警吗?”

男子忍俊不禁:

“啊,不好意思,问得太多了,只因很少见到女性出租车司机。”

“您常来这个城市吗?”

停顿片刻,男子答道:

“尽管不是初次,但已很久没来了。”

“是来出差还是旅游?”

“这个季节没人旅游吧?”

“是呀,要等再暖和一些。”

车子开过了浦田川上的多野桥,前方不远处便是直通瞭望台的索道的发车处,不过这个时间已经不营业了。

“这车车身上写着‘绣球花出租车’的字样,是家大公司吧?”

“在这个城市排第三。”

“有多少辆车?”

“五十来辆。”

男子清了清嗓子说:

“绣球花公司有一位姓河岛的司机吗?记得他叫河岛一夫……”

咏子又从后视镜扫了他一眼,用僵硬的语调说:

“有的。您认识他?”

“有点认识。噢,他还在吗?”

“是您熟人?”

“算不上。以前来这个城市时承蒙他载我在市内转了整整半天时间 ,是个亲切的好司机,于是记住了他的名字。”

咏子扬了扬眉,嘴角露出微微的冷笑:

“什么时候的事呀?”

“什么时候……大概六年前了吧。”

从外国人墓地旁穿过便开始登山了,路很暗,弯道也多,每年都有几辆车因驾驶失误而冲破栏杆坠落。

对面方向几乎没有车过来,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段,少有客人去瞭望台。

男子又开口了:

“河岛司机正在上班吗?”

“嗯,我想是的。”

后座上传来打开旅行包的拉链声,然后是一片寂静。

咏子看后视镜,只能见到他的鸭舌帽。

她大声问:

“准备怎么返回?我想瞭望台不会有空车的。”

他低声应道:

“能等我十五分钟吗?”

“您有啥事吗?”

“只是看看久违的夜景而已。”

“有什么特殊的记忆吗?”

口罩后泄出笑意:

“与以前要好过的女人在那里看过夜景。”

“嚯,可真浪漫。是恋人吗?”

“算是吧。”

车内一片沉默。他又继续说:

“戴着墨镜和口罩,让人觉得不自在吧?”

咏子动了动肩:

“没啥。来的都是客,只要付钱就都一样。”

“不是有劫持出租车的吗?”

“劫车的人反而不像您这样子。”

“是吗?”

咏子用轻松的语调继续说:

“我真不懂那些男人为啥要劫车。近来用乘车券的客人挺多,司机手上没多少现金。我现在只有两万左右,为了这点钱冒着坐牢的危险,真是一种最不划算的犯罪行为了。”

男子不紧不慢地应道:

“你像是在事先警告我呢。不管怎么说,出租车这样的密室,又没有目击者,难免会被诱惑所驱使吧?”

咏子紧握方向盘继续攀登陡弯的坡道,杂木林在前挡风玻璃中忽左忽右,令人目眩。有时视线又突然开阔,越过多野湾把市内的夜景展现在眼底。反方向没车过来。

咏子的表情渐渐紧张起来。

她拿起报话器:

“36号车马上抵达瞭望台。待客十五分钟后返回市内。”

“36号车。明白。”

面临一个陡弯,咏子坐直身子,左手在制服衣裾上蹭了蹭后紧紧握住方向盘,额头浮现小滴的汗珠。

2

抵达瞭望台了。入口处虽有停车场,但没停一辆车。白色混凝土的瞭望台朦朦胧胧地浮现在暗空,停车场的一盏水银灯算是唯一的光源。

男子把脸越过座位靠近咏子的肩头:

“怎么样,不一起去看夜景吗?”

“算了吧,规定工作中不可离车的。”

“没关系,没人看见。一块儿喝杯热咖啡吧。”

“休息处关门了。”

男子把身子伸得更向前了:

“会有自动售货机吧?”

“真的不用,您自己请吧。”

“别说那种寡情的话,反正只有咱俩,轻松一下也不坏吧?”

咏子咽了一下口水,眉头紧锁,语调强硬地说:

“请别开玩笑了,别因为我是女的就小看人。”

男子从口罩后面扑哧一笑:

“好样的。我就喜欢你这种好样的女人。看来是没法跟你交往了。”

咏子缓缓地把手指在座位上滑动,去找报话器。

男子迅速抬起胳膊,一把登山刀的刀刃抵住咏子的后脖颈。

咏子睁大眼睛,身体僵硬,尖利的刀刃嵌进了她的皮肤。

“别碰话筒!”

男子在耳边低语。

咏子放开了指尖碰到的无线报话器,问道:

“想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咏子哄孩子似的说:

“我给你钱,你别乱来。脖子断了怎么办?”

“我不是劫车的,一点小钱对我来说也没用处,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没事,好吗?听好,你用无线电话呼叫河岛来这儿。”

咏子斜视男子说:

“叫河岛?”

“是的。”

“我做不到。同事之间没法用无线联系。”

“那就让调度员叫他,随便找个理由。”

“可以说我被劫作人质了吗?”

“别说蠢话!不要让人起疑,用点脑子。”

咏子紧握方向盘:

“你是谁,找河岛有啥事?”

“与你无关。”

“你若有事,自己打电话到公司叫他出来不就得了?”

男子在刀上使了一把劲,咏子收紧下巴,嘴唇发干。

“少说废话,拿起话筒,说得稍有不对,我就翻脸!”

“我不知该怎么说呢。”

“让调度员告诉河岛:岛田清美在多野山瞭望台等他。”

“岛田清美是谁?”

“别管是谁,这么一说,河岛一定会来,还会把车上的人拽下车的。”

男子扭了一下刀尖。

咏子慢吞吞地拿起报话器,按下开关,用平板的语调说:

“36号车从瞭望台报告。”

车载无线设备回答:

“36号车请说。”

“请安排河岛司机的车来多野山瞭望台,有客人在等,客人名叫岛田清美。请派车。”

“36号车目前情况?”

“在等刚才的客人,马上回市内。”

“明白……请28号车河岛君应答……36号车要与河岛君联系,说多野山瞭望台有一位名叫岛田清美的客人在等……岛田清美女士……能去吗?28号车现在在哪里……明白。请直接过去……36号车请说话。”

咏子立即应道:

“我是36号车。”

“已安排28号河岛车去瞭望台,十五分钟后到达。”

“明白。”

男子伸过胳膊从咏子手上夺过话筒,扯下话筒线后扔到座位下方。

“干得不错嘛。让车子熄火。”

咏子依他的话去做。男子拔下钥匙收进自己大衣口袋。

“下车。”

他自己打开右侧的后门,咏子也打开驾驶室的车门。一下车便有强劲的风吹了过来。

男子抓住咏子的手臂,把她拉向瞭望台方向。

他们从卖清凉饮料的自动售货机旁经过,登上瞭望台外面的阶梯,水泥地面响着清脆的脚步声。

来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休息处,男子把咏子抵在角落处的墙上,从旅行包里拽出一件黄色花纹的连衣裙:

“换上它。”

“在这种地方换衣服?”

“这种年纪还害羞?快!”

看到男子手上的刀,咏子闭上了嘴,脱掉制服和衬衣,把连衣裙从头往下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墨镜和口罩隐住了男子的表情。

连衣裙太小,紧缠着身子,好容易才穿上。男子把制服和衬衣扔进垃圾桶,命令咏子继续上台阶。

三楼已是顶层,尽头处形成一个小门厅,没有门的出入口外便是露台。

出了建筑物,强风在两人周围涡卷。咏子按住裙裾,蜷缩着身子呆站在那里。

这里就是直径十米左右的圆形瞭望台,凭着停车场的灯光依稀看得见栏杆旁放着三台望远镜,栏杆的对面是一片远处市内的夜景。

男子让咏子站在一根粗柱旁,又从旅行包里拿出手铐。

咏子看着手铐说:

“你当真是刑警?”

男子窃笑道:

“这是普通的玩具,不过挺结实的。”

他用手铐把咏子的右手铐在栏杆的铁条上,从这个位置可以俯瞰停车场。

“你朝着我转过身来,别让下面的人看见你的脸。”

咏子用一只胳膊抱胸抗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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